“真的?”潘祖蔭喜出望外,“筠仙,你這個禮物太貴重了,叫我如何感謝你!”
“感謝嘛,不敢當。”郭嵩燾摸摸已經發福的圓胖臉,笑道,“隻求你的大手筆做一篇有益於國家的文章。”
“這個容易,你隻管說。”
要探花潘祖蔭寫篇文章,就好比要小孩子搓個泥蛋一樣,既樂意辦,又容易辦。
“左宗棠的事,你聽說過嗎?”
“你是說官文告狀的事嗎?”潘祖蔭一邊用玉簽剔牙,一邊擺弄著杭州檀香扇,扇上的詩畫都出自他的手筆,一副十足的名士派頭。
“官文是誣告。”
“真的嗎?”潘祖蔭覺得奇怪,左宗棠這幾年為湖廣局麵的穩定出過不少力,京師都有傳聞。官文作為湖廣總督,為何要誣告一個師爺?待郭嵩燾將事情的經過和這中間複雜的關係,原原本本地告訴潘祖蔭後,潘恍然大悟。潘祖蔭才華橫溢,少年氣盛,十分惱火滿蒙親貴的屍位素餐、嫉賢妒能,況且他的家鄉四周已落入太平軍手中好多年了,迫切盼望早日光複,而光複的希望又隻能寄托在曾、胡、左等人的身上。潘祖蔭邊聽邊打腹稿,待郭嵩燾說完後,他的腹稿也已打好。瞬息之間,便草就一篇折子。
“筠仙,你看看要得不?”
郭嵩燾接過,輕輕念道:“湘勇立功本省,援應江西、湖北、安徽、浙江,所向克捷,雖由曾國藩指揮得宜,亦由駱秉章供應調度有方,而實由左宗棠運籌決策,此天下所共見,久在我聖明洞察之中也。前逆酋石達開回竄湖南,號稱數十萬。以本省之餉,用本省之兵,不數月肅清四境,其時賊縱橫數千裏,皆在宗棠規劃之中。設使易地而觀,有潰裂不可收拾者,是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也。”
讀到這裏,郭嵩燾神采飛揚,拍案叫絕:“伯寅兄,你真不愧為探花郎!‘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這真是千古佳句!萬千稱讚左宗棠的話,在這兩句麵前都顯得軟弱無力。我今天真是服了你。”
“你讀完吧,讀完後我們再來一句句斟酌。”潘祖蔭微笑著,心中十分得意,檀香扇在手中輕輕地搖動。天氣其實還很冷,扇子在他手裏,不過是一種習慣、派頭的表現而已。
“宗棠為人,秉性剛直,嫉惡如仇。”郭嵩燾繼續念下去,“湖南不肖之員,不遂其私,思有以中傷之久矣。湖廣總督惑於浮言,未免有引繩批根之處。宗棠一在籍舉人,去留無足輕重,而楚南事勢關係尤大,不得不為國家惜此才。”
“好,就這樣送上去,一個字都不用動了!”郭嵩燾發自內心地讚歎。
“筠仙,你莫客氣,該改該刪的地方,都由你做主。”
“真的妙極了。這樣的奏疏,日後必然傳下去,尤其是兩個‘不可一日無’,一定會傳誦千古。”
“傳誦千古不敢當。不過,這兩句也確是神助之筆。一篇好文章,靠的就是一兩句警句支撐。比如《滕王閣序》,靠的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嶽陽樓記》靠的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潘祖蔭搖頭晃腦地說著,看來,他也被自己創造的警句陶醉了。
過幾天,曾、胡的回奏先後到達鹹豐帝的手裏。曾國藩說:“左宗棠剛明耐苦,曉暢兵機,當此需才孔亟之時,或飭令辦理湖南團防,或簡用藩、臬等官,予以地方,俾得安心任事,必能感激圖報,有裨時局。”胡林翼說得更懇切:“臣查湖南在籍四品卿銜兵部郎中左宗棠,精熟方輿,曉暢兵略,在湖南讚助軍事,遂以克複江西、貴州、廣西各府州縣之地,名滿天下,謗亦隨之。其剛直激烈,誠不免汲黯大戇、寬饒少和之譏。要其籌兵籌餉,專精殫思,過或可宥,心固無他。懇請天恩酌量器使,飭下湖南撫臣,令其速在湖南募勇六千人,以救江西、浙江、皖南之疆土,必能補救於萬一。”
肅順借著潘、曾、胡的奏疏,請皇上免查左宗棠之過失,予以重用。鹹豐帝接受肅順的建議,下詔左宗棠以四品京堂候補,隨同曾國藩襄辦軍務。後來,左宗棠又請駱秉章代他上一道奏折,詳細奏明樊燮貪劣無能之種種情事,樊燮終被革職。
樊燮帶二子回到原籍湖北恩施,建一棟樓房。樓房建成之日,樊燮宴請恩施父老,說:“左宗棠不過一舉人,既辱我身,又奪我官,且波及我先人,視武人為犬馬。我把二子安置樓上,延名師教育,不中舉人進士點翰林,雪我恥辱,死後不得入祖塋。”
樊燮重金聘請名師,以樓房為書房,除先生與二子外,別人一律不準上樓。每日酒飯,必親自過目,具衣冠延先生下樓坐食,席上有先生未動箸者,即撤去另換。二子不準著男裝,都穿女子衣褲;又將左宗棠罵他的“王八蛋,滾出去”六字寫在木牌上,置於祖宗神龕下側,告誡二子說:“考上秀才進學,脫女外服;中舉脫女內服,方與左宗棠功名相等;中進士、點翰林,則焚木牌,並告訴先人,已勝過左宗棠了。”
二子謹受父命,在書案上刻“左宗棠可殺”五字。後來,樊燮的第二子樊樊山果中進士。報捷那天,他恭恭敬敬地在父親墳頭報喜,當場焚燒“王八蛋,滾出去”木牌。這些都是後話了。
江南大營潰敗後,左宗棠乘時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