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福,你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曾國藩笑著問。
“我是從彭壽頤那裏聽說的,他早兩天到南昌去過一趟。”康福嘴邊露出詭秘的一笑。
曾國藩望著蔣益澧,打趣地說:“薌泉現在跟著這位滿大人,正好在花花世界裏享受一下,為何深夜跑到這兒來?”
益澧紅著臉說:“我豈敢忘了大人的囑托,夤夜至此,有重要事情相告。”
眾人都收起笑容,荊七給益澧送來飯菜。跑了兩個時辰的快馬,又累又餓,蔣益澧不講客氣,狼吞虎咽地連吃了幾大碗飯。他抹抹嘴,對曾國藩說:“昨天夜晚,文中丞、陸藩台、耆臬台、史太守四人請德音杭布到南昌知府衙門喝酒。他有意不要我跟著,愈發引起我的懷疑。中途,我借送衣的機會進了衙門,偷偷地躲在屏風後麵,聽他們談話。沒想到這些堂堂大員,酒席桌上談的全是美食和女人,我聽了大倒胃口。正想退出,忽聽得史致諤問德音杭布,‘聽說曾侍郎準備給朝廷上折,嚴令禁止淮鹽進入江西,德大人知道有這事嗎?’德音杭布說,‘有這事。這次郭嵩燾從杭州販浙鹽虧了本,據說是因為淮鹽入贛的緣故。’德音杭布說完後,酒席間沉默片刻,然後是陸元烺的聲音,‘看來曾侍郎打算在江西長期待下去。’隻聽見德音杭布歎了一口氣,說,‘也是我的命苦,好好地在盛京,卻被皇上派到軍營來受罪,也不知哪輩子作的孽。’耆齡說,‘是的哩!有一個嬌滴滴的解語花,又不能天天陪著,還要趁人家離開南康的機會,急匆匆地來偷情,也真可憐。’滿座哄堂大笑。”
“這些人,一說起女人來,就興致高得很。”康福鄙夷地說。
“笑過之後,陸元烺說,‘德大人要想帶如夫人回盛京享福亦不難。’德音杭布忙問,‘陸大人有何法教我?定當重謝。’陸元烺壓低聲音說,‘皇上要你來看著曾侍郎,曾侍郎不再辛苦了,你的差使不就完了嗎?’‘正是的。但那個姓曾的倔強得很,任是怎麼打敗仗,怎麼碰壁,也是死不回頭。他如何肯離軍營?’‘曾侍郎自己當然不會離開,他親手創建的軍隊,他肯拱手讓給別人?若皇上不要他在軍營了,他還待得住嗎?’這話像是提醒了德音杭布。略停一會,他說,‘各位大人提供點材料,我給皇上上個折子,話說得重點,讓皇上撤了他的督辦軍務的職,我便感激各位不盡。”
曾國藩聽到這裏,臉皮繃得緊緊的,心裏罵道:這個禍國殃民的德音杭布,不惜拿皇上的江山來換他個人的享樂,真正可恥可惡至極!口裏卻不動聲色地問:“他們都編派些什麼?”
蔣益澧說:“我豎起耳朵聽,聽見他們在杯筷之中湊了這樣幾條:一是縱容部屬奸虐擄搶,舉了鮑超一軍攻下靖安為例。一是網羅一批痞子流氓無賴辦厘局,公開賣官鬻爵,舉了夏鎮、呂倫為例。”
曾國藩心撲通撲通地跳:這兩個例子都挨得上邊,真的讓皇上知道,撤職查辦是完全可能的。
“這些鬼蜮!”曾國華氣得一拳打在桌上,油燈也給掀翻了。荊七忙過來點燈。蔣益澧說:“更毒辣的還在後麵。是陸元烺說的。這個老混蛋說,‘我聽幾個湘籍勇丁說,他們的曾大人誕生那天,老太公夢見一條龍從天上飛進曾府。曾大人是真龍下凡,日後有天子福分。德大人,把這條也寫上去,或許今後真正篡皇位的,不是長毛,而是曾國藩。”
“砰”的一聲,曾國藩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打得粉碎,把大家都嚇了一大跳。隻見他臉色煞白,幾乎昏厥過去。曾國華忙過來扶起大哥,蔣益澧趕緊停住嘴。過一會兒,曾國藩恢複過來,又問:“他們還說了些什麼?”
蔣益澧說:“德音杭布聽後,高興地說,‘行了,僅這一條,就可以置姓曾的於死地。’接著又是一片勸酒勸菜聲。我估計後麵不會有再重要的東西了,也怕待久了被人發覺,就悄悄地溜出來。今天下午,我便打馬來到瑞州。”
“你離開南昌,是怎麼跟他說的呢?”
“我說回南康取東西。”
“好!你今天太辛苦了,好好睡一覺,明天吃過中飯就回南昌。”
“大人,”蔣益澧著急了,“這批惡棍真是狼心狗肺,你就讓他們這樣上告皇上嗎?”
曾國藩淡淡一笑:“他要告,我有什麼辦法呢?你放心去睡覺,容我慢慢對付他。”
蔣益澧走後,曾國華氣憤地說:“大哥,不能由他們這樣誣陷你,要給他一點厲害瞧瞧。”
康福也說:“德音杭布是滿人,他果真上這樣的折子,對大人是極為不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