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衡州練勇(3)(3 / 3)

曾國藩說:“正要瞻仰,煩世全先生帶路。”

世全把曾國藩一行領進左邊一間廂房。這裏陳列的多為船山舊物。一進屋,迎麵而來的是一幅船山公畫像。畫的是一個容貌清臒的老頭兒,臉特別長,細眉長眼,頭上包著黑布,黑布兩端拖下一尺餘長的尾巴,順著兩耳下來,擱在兩肩上。畫像上題著船山公寫的《鷓鴣天》一首:“把鏡相看認不來,問人雲此是薑齋。龜於朽後隨人卜,夢未圓時莫浪猜。誰筆仗,此形骸,閑愁輸汝兩眉開。鉛華未落君還在,我自從天乞活埋。”畫像兩邊貼著船山自撰的對聯:“六經責我開生麵,七尺從天乞活埋。”世全介紹,這是船山公七十歲壽辰時,請人畫的一張像。曾國藩指著畫像上方“孝思恬品、霞燦鬆堅”八個篆字問:“這八個字是誰題的?”

世全答:“這是永曆帝賜贈家先祖的話,為家先祖友人陳天台所書。家先祖的畫像,這裏還有一幅。”世全用手指著對麵的牆壁。曾國藩等人轉過臉,看到對麵牆上也懸掛著一幅船山公的畫像。像上的老人是一樣的,隻是頭上不包布,而戴著一頂處士巾,也有船山自題的《念奴嬌》一首:“孤燈無奈,向頹牆破壁,為餘出醜。秋水蜻蜓無著處,全現敗荷衰柳,畫裏圈叉,圖中黑白,欲說原無口。隻應笑我,杜鵑啼到春後。當日落魄蒼梧,雲暗天低,準擬藏衰朽。斷嶺斜陽枯樹底,更與行監坐守。勾撮指天,霜絲拂項,皂帽仍粘首。問君去日,有人還似君否!”

曾國藩問世全:“令先祖詩詞集中好像沒有收這首詞?”

世全回答:“的確沒收。什麼原因,現在已不得而知。想必是家先祖興之所至,率爾操觚,書以自嘲。過後又不以為然,便不放進集中。”

曾國藩點點頭。

曾國藩與羅澤南、曾國葆都是首次來此,一一細看,室中收藏了三次所刻的部分書和大部分尚未刊刻的手稿。曾國藩將這些手稿也翻了翻,有個櫃子裏放著船山生前穿戴過的衣帽。最令曾國藩感興趣的是一把古紋斑斕的寶劍,劍鞘為紫銅皮所製,周圍釘著密密的銀釘,五寸長的青銅劍柄,被手磨得鋥亮閃光。曾國藩沒有想到王船山的遺物中還有這樣一把古劍,好奇地把它抽出一截,立刻見毫光四射。他脫口而出:“好劍!”便把抽出的部分重新插進劍鞘,又繼續觀看。過一會兒,他對身旁的羅澤南說:“待日後戰事平息下來,我輩集資刊刻船山公的全集,這是一件有大功於世的事業。”

羅澤南笑道:“那時滌生牽頭,澤南將全力協助。”

曾國藩說:“一言為定。那時我牽頭可以,校勘就要靠你了。”

澤南說:“我願用十年時間來辦此事。”

國葆笑著說:“羅山師太聰明了,那其實是出錢請你讀十年書。”

三人都笑起來。王世全聽到他們三人的談話,又想到曾國藩稱讚櫃子裏的古劍,便悄悄把汪覺庵叫到一邊,說:“曾大人看來喜愛家先祖那把劍。常言道,寶劍贈壯士,紅粉貽佳人。曾大人正領兵殺敵,需要這種東西,我們留著無用,不如送給他。”

覺庵說:“那太好了,等會兒你就送給他吧!”

“隻怕曾大人不收。”

“你是說他講客氣,不好意思?”

“不是。”

“那是什麼原因?”

“親家,你知道,家先祖是前明的臣子,生前一直不與國朝通往來。曾大人不會有忌諱嗎?”

覺庵沉思一下說:“過會兒我來說幾句話,他自然會收下。”

曾國藩的視線轉到西邊牆上,這裏是近世幾位名人題字。最前麵高懸的是四個楷書字:“衡嶽仰止”。字後有段跋語:“衡山王船山先生,國朝大儒也,經學而外,著述等身,不惟行宜介特,足立頑懦。新化鄧學博來金陵節署,言其後嗣謀梓遺書,喜賢者之後,克紹家聲,固體額以寄。道光十八年四月望總督兩江使者前翰林院編修安化後學陶澍敬題。”接下來還有陶澍聯一副:“天下士非一鄉之士,人倫師亦百世之師。”曾國藩心裏暗暗叫好。再看下去是祁雋藻和許乃普所書的兩副聯語:“氣淩衡嶽九千丈,心撫離騷廿五篇。”“痛哭西台,當年航海君臣,知己猶餘瞿相國;羈棲南嶽,此後名山述作,同聲惟許顧亭林。”許乃普後是常大淳壬午遊湘西草堂而作的一首七律:“老屋三間丹堊新,先賢前此久棲身。歎嗟今日風光換,想見當年著述頻。甲子自書陶靖節,庚寅誰吊楚靈均。我來無限榛薈慕,欲向船山薦藻萍。”看著常大淳的墨跡,想到他已作古了,曾國藩心裏不免有些傷感。常大淳之後,尚有一些詩詞聯語,也有寫得好的,也有平平的。忽然,一種熟悉的字跡跳進眼簾。原來又是一副聯語:“自抱孤忠悲越石,群推正學接橫渠。”聯語後端端正正寫著一行字:“而農先生幾筵,不能窺之萬一。謹節錄先生自銘語以為獻。道光壬寅六月既望長沙後學唐鑒敬題並書。”鏡海先生都有字掛在這兒,自己卻今日才第一次來,相比前輩敬賢之心,曾國藩感到慚愧。

王世全走過來說:“承蒙前輩賢良關注,惠賜翰墨,使陋室生輝。今日大人光臨,幸會難再,世全已備下筆墨紙硯,請大人及各位貴賓賞賜詩聯,王氏族人感激不盡。”

“國藩才疏學淺,前賢墨寶之後,豈容我輩插足?日後世人將以狗尾視之,則自貽羞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