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衡州練勇(2)(2 / 3)

曾國藩猛然提高嗓門,大喝一聲:“把金鬆齡押上來!”方才還在做發財夢的金鬆齡,被兩個親兵推到前台。金鬆齡麵朝曾國藩跪下,說:“卑職沒有及時救援,卑職罪該萬死!”

曾國藩望著跪在腳下的金鬆齡,雖叩頭認罪,而神色並不緊張。曾國藩好一會兒沒作聲,隻見他左手逐漸握攏,捏緊,忽然,猛地一下放開,喝道:“給我推下去斬了!”

這是湘勇建立以來,第一次斬自家兄弟,而且這首次開刀的竟是一個營官!台下五千勇丁和各級將官們一時全都嚇蒙了。金鬆齡頓時臉色灰白,癱倒下去,好一陣才醒悟過來。他淚流滿麵,連連磕頭:“曾大人饒命,念卑職是初犯,寬恕一次,卑職寧願挨一百軍棍。”

曾國藩漠然看著金鬆齡,一言不發,蠟黃的長麵孔陰沉沉、冷冰冰的,如同一張將死老馬的臉。羅澤南慌忙出隊跑到台上,跪下,磕了一個頭:“曾大人,金鬆齡罪雖該死,但卑職當初跟他商議時,他並不讚同卑職的主意,情尚可原,且又是初犯,目前正是用人之際,懇求大人饒他一死。”

羅澤南第一次在曾國藩麵前叫他“大人”,自稱“卑職”,使他心中一震。就憑著與羅澤南多年的深交而今日這樣匍匐求情的麵子,應該可以饒恕金鬆齡的死罪。曾國藩稍一猶豫,立即定了定神。不行!今天可以饒恕金鬆齡,明天就可以饒恕別人。犯了罪的人,一經講情便饒恕,今後軍中還能殺人嗎?軍法還有威嚴嗎?倘若軍紀鬆弛,今後不能成事,自己辜負朝廷之罪,誰來饒恕?他又一次握緊左手,嚴厲地對羅澤南說:“軍中無戲言,既不同意,可以不答應;一經答應,豈可不踐諾?”

羅澤南訕訕地退到一邊。金鬆齡又叩頭道:“曾大人,卑職一死不足惜,但上有八十風燭殘年之老母,下有嗷嗷待哺之幼兒,望大人看在母老子幼的分上,網開一麵,饒卑職一死,金氏先人定會銜環結草以報。”

曾國藩臉上的肌肉一陣陣抽搐,左手捏得更緊,汗從手心裏流出,他咬了咬牙關說:“母老子幼,本可饒你一死,但五千湘勇之軍紀軍風,不能因你一命而廢弛,皇上之聖命,三湘父老之期望,不能容許我法外施恩。今日殺你,實出無奈。你從小讀聖賢書,帶勇以來,我又多次開導,應當明白一身與天下相比孰重孰輕的道理。眼下長毛肆虐,生靈塗炭,我是要一支蕩平巨寇的勁旅,還是要一盤鬆鬆垮垮的散沙?母老子幼,你不必擔憂。”

曾國藩叫身邊的親兵拿來紙筆,寫了幾行字交給金鬆齡,說:“你看後交給一位信得過的人保存,放心上路吧!”

金鬆齡接過紙條,隻見上麵寫著:

原湘勇營官金鬆齡因犯軍法處死,家中老母幼子無靠,每月由營務處寄銀十兩,直到老母去世,兒子成人時止。鹹豐三年十月二十一日曾國藩於衡州演武坪。

金鬆齡知已無望,把這張紙條雙手遞給羅澤南,求他保管並督促營務處。羅澤南接過紙條,抱著金鬆齡的雙肩,低頭不語,心裏萬分內疚。金鬆齡不待曾國藩再說話,便自己走下台去。五千湘勇看著這個場麵,莫不又驚又懼。齡字營的勇丁們,更是個個臉變色、心發跳。站在台下大隊伍中的曾國葆,早就想出來為金鬆齡說情,但一直不敢出麵。國葆深知大哥的脾氣,最厭惡在公開場合以私情幹擾公務,也最怕別人說自己徇私。前幾個月,國葆回家招募了一千團丁,按理可當個營官。國葆自己也以為這個營官是當穩了,但曾國藩偏不給他當,他心裏氣不過。曾國藩把弟弟喚進內房,先是把正己才能正人、持身嚴才能軍令嚴的道理說了一通,再又將這十個營官,一個個拿來跟國葆比,國葆也自認為不如他們,最後又給國葆講了觸讋說趙太後的故事,告訴弟弟無功而處高位並非好事的道理,這才把國葆說得消了氣。曾國葆一直期待著金鬆齡自己的辯護和羅澤南的說情,能使大哥回心轉意。看來一切都已無效,此時再不出麵,金鬆齡就沒命了。曾國葆硬著頭皮,不顧一切地衝出隊列奔上台來,“撲通”一聲跪在大哥麵前,喊道:“大哥!請你看在母親大人的麵上饒金鬆齡一死。”

曾國藩吃了一驚,他不明白該殺的金鬆齡與自己死去的母親之間有什麼關係。

“大哥,八年前,母親大人一天突發心絞痛,抬到鎮上,已經暈死過去。虧得金大哥的父親金老太爺,以祖傳秘方竭力搶救,才回轉過氣來。金老太爺又將母親留在家裏,親自煎藥服侍,三日三夜不曾合眼,最後母親終於轉危為安。母親很是感謝金老太爺的救命之恩,每年三節都叫我們兄弟親自送禮,以表酬謝。大哥,倘若沒有金老太爺的搶救,母親那年便已故去了。懇請大哥看在金老太爺救母親命的分上,寬恕金大哥這一次,給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大哥,小弟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