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時起,院子裏那株老藤也受到了格外的保護……
就在黃金堂門外的大坪中,借著燭光,曾國藩看見那棵分別十二年之久的古藤,依然青翠如故,心中甚是欣慰。他記得母親還給他講過一個故事——
七歲那年的正月,母親帶著他到外婆家去拜年。小小的漁劃子裏坐著母親、他和妹妹國蕙,遠道來接的江貴打著雙槳,在清澈見底的涓水上,慢悠悠地劃著。天氣很好,兩岸山坡上樹葉枯落、茅草發黃,草木叢中時見一閃而過的羚羊、麂子和野兔,水中一群群遊魚曆曆可數。他第一次出遠門,心裏特別高興,一會兒目不轉睛地看著岸邊的山坡,追尋著野物;一會兒又把手伸到水中,試圖捉起一兩條小魚。每當他的小手接觸水麵時,母親就顯得很緊張,唯恐他掉到河裏去。行到一段急流處,船頭揚起的水花,在陽光照耀下,如同珍珠般發光。他很歡喜,伸手去抓水珠。正在這時,母親看到一條大蛇向船邊遊來。“蛇!”母親驚叫一聲,腳一滑,倒在船邊。船猛然一歪,他掉進水中。母親驚呆了,立刻就要往水裏跳,江貴趕忙攔住。江貴正要下河,卻見國藩兩手死命地抓住一根樹幹,急得哇哇大叫。江貴把船劃過去,毫不費力地就將他拉了上來。江貴說:“表弟福大命大,將來必定大有出息。”
母親疑惑地說:“明明看見一條大水蛇遊來,怎麼會是一段樹幹呢?一定是那條水蛇變成樹幹來救寬一的命,寬一本就是蟒蛇精投的胎。”
到了外婆家,母親將這段險情一說,大家都說母親講得有道理,並恭賀她今後一定會得到皇上的誥封。
刺客原來是康福的胞弟
遠處幾聲雞叫喚起曾府雄雞的共鳴,天快要亮了,曾國藩披衣走出黃金堂。黎明前的夜空,顯得更加黑暗。土坪古藤下,一個黑影在跳躍,那是康福在練拳。康福步伐靈活,拳腳有力,曾國藩看著,心中很是羨慕:能像康福這樣有些武功在身就好了,平日可以用來強身,緩急之間還可以自衛。正在遐想時,康福猛然喊道:“大爺低頭!”
曾國藩趕快把頭低下,隻聽見頭頂上“嗖”的一聲,一樣東西飛過,接著便是“嚓”的一聲,身後木柱上牢牢釘住一把明晃晃的飛鏢。康福說聲“有刺客”,便一個箭步奔來,從柱子上拔出飛鏢。借著黃金堂裏射出的燭光,他看到雪白的飛鏢上刻著一個“祿”字,心裏猛地一驚:“糟糕,難道是弟弟來了?”荊七和靈堂裏另外幾個家人聞訊趕出,忙將曾國藩扶進屋。康福縱身躍上牆頭,隻見遠處一個黑影在奔跑。他跳下牆,向黑影追去。約摸跑出四五裏路遠,康福追上那人。這時天已漸漸發亮,康福看清了,刺客果然是自己的胞弟康祿!康福非常驚奇,便在後麵喊道:“兄弟,你停下來,我是你哥康福!”
康祿在前麵邊跑邊答:“哥,我早就看出是你了。這裏不能說話,曾家的人會追上來。前麵拐彎處有一大片樹林,我們到裏麵去。”
又跑出四五裏路遠,康祿、康福一先一後進了樹林。兄弟二人停下,在林中對坐。康福問:“兄弟,這是怎麼回事?你為何要謀刺曾大人?”
“我慢慢跟哥細說吧!”康祿借著熹微的晨光,凝視著分別多時的兄長說,“哥離家一個多月後,洞庭湖漲大水,屋也垮了。我不知哥在哪裏,便和另外兩個鄰居結伴離家外出謀生。在外打短工,賣苦力,也難得一飽。有時想起自己空有一身本事,真冤枉了。莫說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就是求得溫飽都做不到,這樣活著真受罪。半個月前,我在瀏陽城外遇到一支人馬,個個背刀拿槍的,威風凜凜,頭上包著紅黃包布。我想:這幾天風傳長毛打過來了,這不就是長毛嗎?看他們挺胸昂首多神氣!我有武功,隻要參加進去,定然會比別人立的功勞多,日子過得會比現在舒心。不過我轉念一想,爹一向教導我們,為人要堂堂正正,不義之財不能取,損人之事不能為,假若長毛真如官府所說的殺人放火、強搶擄掠,即使日子過得再好,我也不能和他們同流合汙。為了試一下他們,我裝病躺在路旁。這時又一支隊伍過來,立時有幾個長毛走出隊伍,來到我身邊說長道短。有的說這人病了,有的說這人或許是餓的。一會兒,從隊伍中走出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看裝束,像是他們的頭領。那人從腰間取出一個小小的扁瓷瓶子,從瓶子裏倒出幾粒黑丸子,放到我的口裏。又從身旁一個小長毛手上拿過葫蘆,將葫蘆中的水倒進我口中。說也奇怪,我本沒病,但吞下這幾粒黑丸子,覺得心裏蠻舒服。那人和氣地問我,‘小兄弟,好些嗎?’我點點頭。他又說,‘小兄弟,如果你能走路,最好和我們一起走段路,我們今晚就宿在前麵不遠的屋場裏,在那裏埋鍋做飯,你吃點熱湯熱飯,病就會好的。’我心裏想:都說長毛凶惡,這個長毛為何這樣和善可親?我跟他們一起向前走。旁邊一個和我一般年紀的小長毛對我說,‘這是我們的金一正將軍羅大綱。’我說,‘羅將軍真好!’他說,‘我們太平軍中的好人多得很。’我同那個小長毛聊天,得知他是全家投奔太平軍的,太平軍要殺掉貪官汙吏,推翻朝廷,讓人人有飯吃、有衣穿;太平軍中凡男子都是兄弟,凡女子都是姊妹,大家都信上帝,都是上帝的兒女,人人平等。這些話說得我心癢癢的,心想:倘若天下今後是這樣的,那豈不是真正的太平了嗎?這樣的軍隊好,我決定投靠他們。我從他那裏懂得許多新道理。到了宿營地,我見他們不搶不燒,也不威嚇當地百姓。吃完飯,我找到羅將軍,要跟他們一起幹。羅將軍爽快地答應了,問我有什麼本事。我說棍棒刀槍,樣樣都會,並當場表演幾手,羅將軍見了哈哈笑,立即說,‘好小子,你的本事很高,你這幾天暫時跟著我,等立了功,我升你做旅帥、師帥。’我們到達長沙,先頭部隊已經包圍好些天了。羅將軍要我送封信給瀏陽征義堂。五天後我回來了。羅將軍說他這幾天到益陽、寧鄉去了一趟,在路上捉了清妖一個大頭頭,名叫曾國藩。我忙說,‘曾國藩我知道,是個大官。’羅將軍問,‘你認識他?’我說,‘沒見過麵,隻聽說過他。他現在哪兒?’羅將軍說,‘可惜,他已逃走。他死了娘老子,一定回湘鄉老家去了。我現在忙著打仗,沒有空;若有空,我要追到湘鄉去殺了他,也算是一個大功勞。’我自思這是立功的好機會,便向羅將軍討了這樁差使。昨晚我來到白楊坪,打聽到曾國藩也是昨天到的,正在靈堂上守靈。靈堂裏燈火通明,人來人往,不便動手。我一直匍匐在高牆上,等待時機。好不容易等到曾國藩出了靈堂,我趕忙放出一鏢。誰知鏢一出手,便發現了哥哥你!我心裏很納悶,哥怎麼在這裏?既然是哥哥在此,我便不發第二支鏢。倘若不是因為哥哥在,曾國藩今天就沒命了。哥,你怎麼來到曾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