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奔喪遇險(2)(3 / 3)

“河南的事提不得。”兆熊說,“官場中的腐敗並不亞於湖南。現在正是秋收季節,但從開封到臨潁一帶饑民絡繹不絕,道旁時見餓殍,令人目不忍睹。”

“河南也是這樣?京中還盛傳柏貴治豫有方哩!竟跟山東、安徽差不多。”深深的憂慮從曾國藩瘦長的臉上現出,他無心喝酒了。

“怪不得長毛造反。官逼民反,自古皆然。”兆熊的話中分明帶著滿腔激憤。

“各省吏治,弊病均甚多,皇上早已慮及,實為用人不當所致,朝廷自會嚴加整飭。長毛造反,罪大惡極,那是天地所不容的。”曾國藩對兆熊的偏激不能讚同。兆熊也意識到剛才失言,便不爭辯,喝了幾口酒後,說:“長毛圍長沙城好些天了,想必湘潭已受蹂躪。我有意結交些江湖朋友,請他們到我家鄉去訓練團練,保境安民。”

“小岑兄識見高遠。”曾國藩知他已預見亂世將到,早作防範,的確比一般人高出一籌。

“我和朋友們都以為,保衛鄉裏要靠自己,依靠官府是不中用的。危急時候,靠得住的隻有荊軻、聶政那樣慷慨捐軀的熱血壯士。不過,識人不易呀!昨日一個朋友給我引薦一個人,我見他還像個樣子,便收他做了個徒弟,這人便是剛才那小子。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欺人霸物的混賬東西!”

二人邊談邊喝酒,看看太陽快要落山了,曾國藩想到明天一早船就開,晚上要在船上過夜,便對兆熊說:“小岑兄,今日就此告別。我這次回湘鄉,至少有三年住,今後見麵的機會還多,過兩個月我到湘潭來會你。南屏那裏,這次也不去了,下次再專程拜訪。”兆熊為人最是爽快,也不挽留,說:“不勞你來湘潭,待我回家料理幾天後,便到荷葉塘來祭奠伯母大人。”

二人出了酒店,拱拱手分別了。

返回湖邊的路上,曾國藩心想:自己過去結交的多屬文人,現在幹戈已起,大亂將至,要像小岑那樣,多交一些武功高的朋友才是。想到這裏,他慶幸在嶽陽樓上認識了楊載福。又想起擺圍棋攤子的康福,棋下得好,武功也不錯,他一隻手,居然使四個大漢不能近身,看來是個淪落風塵的英雄。隻可惜不知他下榻何處,不然真要去見見他。邊走邊想,很快到了湖邊。船老大客氣地把曾國藩主仆二人接進艙裏,又端上兩碗香茶。剛才喝了不少酒,正口渴得很,曾國藩端起碗,大口喝了起來。他望著早已風平浪靜的湖水,想到今夜可以看到範仲淹筆下“靜影沉璧,漁歌互答”的洞庭夜景,心中甚覺舒暢。他告訴船老大,長沙被長毛圍住了,明天改道到沅江。正說著閑話,隻聽見艙外有人問:“船老大,請問你的船明早開哪裏?”

船老大趕緊出艙,說:“明早開往沅江。”

“太好了!我搭你的船到沅江去,船費照付。”

“客官,船費付不付倒不礙事,隻是我的船是另一位大爺包的。”

“那就請你代我求求那位大爺。”

荊七走出艙,說:“不搭不搭,你找別的船吧!”

“大哥,幫幫忙吧,我問了許多船,他們都不去沅江。”

曾國藩在艙裏聽到說話聲,似覺耳熟,便走出來。這一見,真把他樂了。原來問話的人,正是擺棋攤子的康福。康福一見也驚了:想不到這位大爺竟是幫他解圍那人的朋友!曾國藩的三角眼裏射出喜悅的光芒,連忙招呼:“這位兄弟,快進艙來,我們一道到沅江去!”

待康福進了艙,坐下,曾國藩說:“我正想找你,你卻來了,真是巧事!下午我見你棋攤上寫著‘康福殘局’,想必足下就是康福了。”

“大爺說得對,在下正是康福。今天在街上,多蒙大爺的朋友出麵解圍,不然就麻煩了。”

船老大見他們很熟,又端來一碗香茶。曾國藩問:“兄弟,聽你的口音,像是沅江、益陽一帶的人,你這是回家去嗎?”

“在下是沅江縣下河橋人。本想在嶽州再待些時候,今下午遇到那幾個無賴攪了我的場子,又不願意和他們再糾纏,便臨時決定立刻回沅江,真是天幸,正好遇見大爺。請問大爺尊姓大名,何處人氏?”

“鄙人名叫曾國藩,字滌生,湘鄉人。”

康福一聽,驚疑片刻,連忙跪下拜道:“你老就是湘鄉曾大人?!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剛才多多冒犯。”

曾國藩沒料到一提起名字,康福便什麼都知道,早知如此,還不如不告訴他真名。忙叫荊七將他扶起,和氣地問:“兄弟,請問台甫?”

“回大人的話,小人賤字價人。”康福恭恭敬敬地回答。

曾國藩見他這樣,趕忙說:“我現在回籍奔母喪,已向朝廷奏明開缺一切職務,不再是侍郎,而是普通百姓,你不要再叫我大人,也不要過分講究禮節,你就叫我滌生吧!或感不便,就叫我一聲大爺也行。”

聽到這幾句話,康福心裏很是感動,眼下這位被鄉民神化了的侍郎大人,竟然是如此的平易、謙和。喝了幾口茶後,曾國藩說:“我素日也喜歡下圍棋,今日見足下棋藝,自愧不如。”

“大爺快不要提這事了。”康福顯出一副慚愧的神情,“小人這幾天萬般無奈,才在街頭擺攤賣藝,實在有辱棋道,也有辱康氏家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