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保羅年底正式光榮退休了。
在保羅榮退的歡送會上,我對著老夫子、蘇珊大媽等前來祝賀的一幹老臣,疑惑地問道:
“你們是不是都很恨我呀?為什麼我一進來,你們就都退了?”
是的,從我進公司,兩年零四個月,連上老保羅,這個組的前朝遺老一共退了六個;簡而言之,六十歲以上的,全退了。
而在這二十八個月,連上我在內,這個組一共招了八個新人,以及從內部轉崗過來的老道,小邁,老邁,拉胡和老戴。
六換十三,平均年齡從50+直線降到了40+。
有一種茫茫然,一不小心就處於劇烈碰撞的時代漩渦中心的感覺。
依稀還記得當年被前任組長蘇珊大媽領著向組員一一介紹的場景。
“這個是史蒂夫,已經在公司33年了。”
“這個是保羅,已經在公司34年了。”
“這個是約翰,已經在公司39年了。”
……
一圈下來,基佬的資曆是最淺的——二十年。
難怪當時向外組人介紹我這個新人時,大家的反應出奇地一致:“什麼?你們組開始招人了?”
幹嘛幹嘛,不招人難道招豬嗎?
好吧,據稱本組自從2000年遭逢隔夜巨變後,十幾年來一向都是有出無進,就在大家以為這個組就快塵歸塵土歸土的時候,它,竟然開始招新人了。
有一種茫茫然,一不小心就處於劇烈碰撞的時代漩渦中心的感覺。
按照蘇珊大媽的吩咐,進組後第一件事就是向這些前朝遺老們學習曆史。
之所謂“前朝”,其實並不誇張。因為,這個組在2000年之前是一個部門,每年近兩億的產值,在市中心有自己獨屬的大樓,核心科研人員一百多位,核心產品占市場份額百分之九十以上。
然而,按照安大姐的說法,就是2000年,就是那個噩夢般的早晨,所有的成績所有的輝煌所有的驕傲頃刻間毀於一旦,化為虛無。
真的是“一旦”。
還清楚記得安大姐在給我講述那段曆史時,眼裏流露出的那一絲餘悸。
“那天早上,整個部門開例行會議,我要做測試,所以沒去。辦公室裏還有另外一個同事,正坐在那裏看新聞,突然就指著電腦屏幕叫道‘你看,這是不是在說我們?!’我走過去一看,耶穌上帝瑪利亞呀,竟然是說我們整個部門就地解散啊!正摸不著頭腦呢,開完會的同事回來了,個個憂心忡忡的,說今天的會就一句話:大家趕緊去拿電話本,找公司內部相熟的換崗去吧。”
唉,一聲歎息。
同誌們,一個公司遇上財政年不好,為了節流保本剪裁個把員工,這本就不是什麼新鮮事,更何況我們這麼大的公司。真遇上時運不濟、金融海嘯的時候,為了向華爾街那些大佬巨鱷們要點飯錢,犧牲千把員工當祭品,那都是正常。比如今年,整個公司全球裁員1500人,也是引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騷動。
然而,在一個風平浪靜順風順水的年代,把一個獨霸市場盈利巨大正處於巔峰期的部門,一刀下去,毫不猶豫,整個裁掉——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而淚下。
原因麼,也很簡單,兩個字——“環保”。
是的,環保路上,我公司稱科比,沒人敢稱喬丹;我公司稱黎明,沒人敢稱張學友。
大概在1999年的時候,公司忽然發現核心產品的核心組分在環境中不降解。有沒有毒不確定,但在生物體內會有殘留。在經過幾個月的緊急商討卻始終無法解決的情況下,公司毅然決然將情況上報給了政府環保部門,也毅然決然決定不再生產該物質。
於是,一夜之間,大廈傾毀。
後來和市場部的老張談過這事兒,大家一致認為,這樣的突然退出實在是有欠妥當,得罪了一大批客戶不說,更讓競爭對手乘這個機會逐步占領了市場。
十年風雨,滄海桑田。
如今,當年的那些老臣已紛紛退去,而我們這些新人也粉墨登台,塵封的過去,懵懂的現在,不明的未來……潮起潮退,花落花開。
有一種茫茫然,一不小心就處於劇烈碰撞的時代漩渦中心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