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笙第一次進公安局是在他大四畢業的時候。那是1996年,那年夏天北京城出奇的熱,烈陽烤的每個人都蔫巴巴的。
那時候的他還在找工作,多天來的不順讓他怨氣橫生,無處發泄,晚上睡覺都總是夢到自己擠在亂哄哄的人才市場裏,卑躬屈漆的求著那些滿臉流油的招聘官們。
他一直想不明白,就連那個整日裏三句問不出個屁的劉偉都進了工商局,怎麼自己卻四處碰壁。甚至好幾次拿起鏡子,齜牙咧嘴的研究了半天,最後看著耳朵發愁:至少劉偉耳朵就比自己的大。
八人間的320隻剩下孔笙,在被實習公司辭退後,他死皮賴臉的搬回宿舍,暫時定居在這裏。但是看著空蕩蕩的宿舍樓,他的心也漸漸冰冷,先抨擊老天不公,後來感歎世人都瞎了眼,最後無奈隻得晚上拿床板出氣,“哼哧哧”的響聲在漆黑髒亂的樓道裏回響,就像墳場的鍾鳴。
早晨起床,精心洗漱一番後,他無力的換上新買的西裝,精神萎靡的對著鏡子指指點點:“最後一天了,再找不到工作。。再找不到。。”他扶了下一塵不染衣領,惡狠狠的對鏡子裏的自己說道:“你就喝西北風去吧!”
這話確實,他在實習公司工作了兩個月,走的時候就掙了二百,這還是老板看他可憐,送給他的。二百在當時算得上大錢,省吃儉用足夠維持幾天的生活了。
或許全國各地的人才市場都一個模樣,人潮湧動,酸臭熏天。孔笙看著錢包一天天癟下去,不由得心慌:哪怕,哪怕賣老鼠藥都行啊。
人才市場位於西城北辰橋附近,早晨九點半開門,不到八點鍾就可以看到門前站滿了肩扛大包小包的民工,偶爾其中夾雜幾名西裝革履的新新人類。
孔笙到的時候剛過九點,他把簡曆緊緊攥在手中,多天來的經驗告訴他,來得早,有肉吃。至少可以擠到前邊,機會也隨之多些。
1996年的北京遠沒有今日繁華,但鄧老已然畫了圈,標了圖,全國上下一片歡騰。
“哎喲,你知道不啦,我那個外甥喲。”閑來無事,孔笙低頭掃了眼自己簡曆,被身後的聲音吸引,轉身看見站著兩名麵目黝黑的中年人,其中一禿頭麵目驕傲的提提腰帶,對身邊的另一人說道:“我那個外甥喲,前幾天在深圳搞了幾船貨。一倒手啊,不得了!你猜猜掙了多少錢哇?”
說話的那位約有四十多歲,光禿的頭頂大汗淋漓,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驕傲的問著身邊衣衫破爛的家夥。
站他對麵的那人搖搖頭表示不知,那禿頂伸出五指,高高舉著,提聲道:“哎喲哇,我那個侄子啊,掙了五百萬哦!”
眾人紛紛看過來,禿頭更加傲氣了幾分,隻聽得對麵那衣衫破爛的家夥滿眼冒金光:“謔!”
禿頂一臉鄙夷的看著他,掃過眾人,目光與孔笙接洽時,說:“我外甥哦,還說要我把接去深圳的嘞。”說完,咧著一嘴的黃牙兀自笑著。
孔笙笑笑,回過身不再看他,心中說不出的滋味:“唉,五百萬,我要有五百萬,那。。他奶奶的,黃媛還不是俯首稱妾?”
黃媛是他們學校法學係的,山東女子中少有的膚白貌美,人頌其“泰山巔上一枝花”。孔笙自知其峰高不可攀,故多次做手工活時都以她為背景。
有天晚上宿舍開夜茶會,王援朝嘲諷孔笙二十三年還是個娃子,孔笙反駁他早晚死在女人身上。
“浪蕩土豪”王援朝掰著手指頭數他這幾年來的戰果,“財經九玫瑰”李璿、體育燦芙蓉金梅梅。。最後“咣”的一拍大腿,說:“還是他媽法學院的那個黃媛好玩,那雙腿,嘖嘖嘖。”孔笙腦子嗡的一下,從床上翻身起來看著王援朝,心裏像吞了個癩蛤蟆。
想起這幾年,不禁有些唏噓,正在他感歎時,身後的紅漆玻璃木門被工作人員打開,人流湧動的往裏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