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沒亮就有人來叫她們起床,粗使的宮女極少能見到主子,規矩上並不太講究,隻著重叫她們如何做活,如何伏管。當日累了一天,不管有沒有心事,吹了燈全昏昏睡過去。宮女睡覺不許仰麵和發出聲音,有幾個或是擺了大字,或是說夢話磨牙,統統夢還沒醒就讓嬤嬤打了起來。有兩個禁不住打哭起來,又被罰跪了一夜的牆角,第二日仍舊要上午學規矩下午洗衣服,漸漸即便挨打,誰也不敢哭了。愛出聲的幾個在嘴裏塞上手絹,有一個叫雀兒的入了宮每夜都要說夢話,一夜塞了口差一點悶死。

□□了十幾天,影青和春韭幾個分到浣衣局中的一處,這裏專管洗被褥罩蒙之類的東西。到的第一天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姑姑訓了幾句話,就由另一個女孩子領著到了住處。房前是一棵枝枝丫丫的老柿子樹,進了屋裏麵還是兩鋪大炕,隻一麵鏡子,兩個洗臉架。青灰落茬的窗台上放著幾隻有點幹的蘋果,空氣裏一股酒味。放下行李那女孩子道:

“我叫絹兒,到了這裏隻管踏踏實實做活,不要胡思亂想。有什麼事就對我說,千萬不要惹惱了姑姑。”說完拉著影青領著一行人去幹活。

洗衣服是在一個大敞院裏,和前麵住人的小院子一道牆隔開,裏麵兩口水井,一半地方洗衣服,一半曬東西。她們幾個一過去就是每人幾大盆的衣服。這裏的人都是後麵紮一條鞭子,彎著腰頭也不抬的洗衣服。宮女穿衣服是春夏穿綠,秋冬穿黃。因為是做粗活,怕弄髒了衣服挨罵,上麵給的舊衣服隻挑墨綠,鬆綠,竹青,土黃,枯黃,橡黃這些顏色深的穿,十幾歲的女孩子穿的都同四五十歲老婦一般。

如今正是初春,樹上的新芽還沒發出來,院裏已經是綠樹成蔭濃綠一片,衣服上開著一朵一朵的牡丹花,但是也是沒有水分的幹牡丹。外麵還隻是剛如春,裏麵早已經到了盛夏綠葉滿枝;初秋葉子還沒黃,裏麵已經枯槁滿地的深秋了。這裏永遠比外麵的時令快,而且少一個春天,時光流逝中隻有年複一年的紅消綠減,任由錦繡流年不再。

春韭雖然是在家做慣了活的,但是猛然這樣重的活也承受不住,到了後來,搓幾下衣服喘幾口氣。影青從她盆裏把剩下的抓到自己盆裏。春韭忙要回拿,道:

“怎麼能叫姐姐替我洗,我自己也行的。”

“我洗的動,以後你再替我洗也一樣。”

到了吃晌午飯的時候,大家才可緩口氣。每人隻是一碗白米飯,就著涼剩菜。可是累了一上午誰也不覺得,一個個餓狼一樣。

春韭吃了一口道:“這菜怎麼是餿的。”

一個一邊大嚼一邊道:“這就不錯了,上個月拿些臭肉來給我們吃,不吃下頓還上來,吃的我上吐下瀉的。”

午休的時間很短,但是這些人餓極了,沒多久也就風卷殘雲吃完了飯到炕上休息閑聊起來,因為怕睡午覺醒不過來。

一個叫作槐花的拉起影青一隻手道:“你可真好看,竟然把她都比下去了,可是要做娘娘的命了。”

“做妃子有什麼好,她又是誰?”

槐花撇了撇嘴,影青看過去,見對麵炕角坐著一個女孩子,低著頭擺弄自己的辮子梢,生的楚楚可憐,哀怨淒婉,倒有幾分纖憐的意思。

“她叫婇鷳,家裏還過得去,也讀過幾年書,就飄飄然起來,覺著自己是隨龍伴駕當娘娘的命了。家裏花了錢不讓她進宮來,她要死要活非要的進來。到了這個鬼地方還忘不了娘娘夢,沒事就隻一個人發愣,要麼就嘴裏亂七八糟不知道說什麼。”

過了將近一個月,一天早上絹兒叫了影青同她一起到宮裏送漿洗過的家具套子。路上絹兒道:

“我見妹妹倒不像是平常人家出來的,隻可惜落在了咱們這裏。”

“姐姐過獎了,我如何敢當,這裏就很好,清清靜靜沒什麼煩擾。”

“我還是頭一遭聽有人說這裏好的。受苦受累又受氣,我還是命好的,有姑姑提攜,你們倒是苦了。”

“姐姐自然比我們都好的,要不然姑姑也不會提攜姐姐的。”

“這可就是過譽了。我今日帶你出來就是叫你見見宮裏頭是怎麼回事,要不然七八年隻窩在小院子裏,白入宮了一遭了。其實看慣了都是那麼一回事。”

“這是姐姐心疼我了。”

說著已經到了永和宮門口,絹兒悄悄道:“這是德妃娘娘住的地方。”

影青心裏一驚,他會不會在裏麵?

進了院子雙成正站在屋簷下看著小丫頭打掃院子。見她們來了迎出來道:

“這不是絹子嗎?”

“我來送新椅套子。德主子可好?”

“一向都好,早上去密嬪那裏說話去了。”

雙成見到影青,驚道:“這位妹妹可是沒見過的。”

影青施禮道:“我是上個月新來的。”

雙成拉住手道:“你們浣衣局還真的是藏龍臥虎的地方,裏麵的人倒是比正經秀女還氣派,他日沒準還是個有造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