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學行卷第一(1 / 3)

〔注〕夫學者,所以仁其性命之本,本立而道生,是故冠乎眾篇之首也。〔疏〕音義本標題如此。論語學而,皇侃義疏雲:“降聖以下,皆須學成。故學記雲:‘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是明人必須學乃成。此書既遍該眾典,以教一切,故以學而為先也。”按:法言象論語,故亦以學行為首矣。十三篇皆取篇首語二字為標目。法言〔疏〕治平本題“揚子法言”,在“學行卷第一”之上。按:論衡案書雲:“董仲舒著書不稱子者,意殆自謂過諸子也。”子雲自序雲:“雄見諸子各以其知舛馳,大氐詆訾聖人,即為怪迂析辯詭辭,以撓世事。雖小辯,終破大道而或眾,使溺於所聞而不自知其非也。及太史公記六國,曆楚、漢,訖麟止,不與聖人同是非,頗謬於經。故人時有問雄者,常用法應之,譔以為十三卷,象論語,號曰法言。”是此書作,意在於糾繩諸子,故更立名號,明非諸子之儔,則舊題法言上有揚子者,後人妄加也。詩大題下,孔穎達正義雲:“詩者,一部之大名;國風者,十五國之總稱,不冠於周南之上,而退在下者。案:鄭注三禮、周易、中候尚書,皆大名在下。孔安國、馬季長、盧植、王肅之徒,其所注者,莫不盡然。然則本題自然,非注者移之,定本亦然,當以皆在第下,足得總攝故也。班固之作漢書,陳壽之撰國誌,亦大名在下,蓋取法於經典也。”臧氏琳經義雜記雲:“魏、晉之儒,如何晏論語、郭璞爾雅釋文本皆小題在上,尚依漢儒之舊。小題所以在上者,以當篇之記號,欲其顯也;大題所以在下者,總攝全書之意也。然則小題在上,大題在下,乃經典通義。班書、陳誌並猶取法,況子雲此書本象論語,其例不容獨異,則舊題法言在學行之上者,亦非也。名曰法言者,說文:‘灋,刑也。平之如水,從水;廌,所以觸不直者去之,從廌、去。法,今文,省。’按引伸為典則之稱。爾雅釋詁雲:‘法,常也。’論語雲:‘法語之言,能無從乎?’孝經雲:‘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荀子大略雲:‘少言而法,君子也。’此子雲名書之旨也。”漢書藝文誌“揚雄所序三十八篇”,入儒家。班自注雲:“太玄十九,法言十三,樂四,箴二。”則法言在漢世乃與太玄、樂、箴同為一書,初不別出單行。此子雲所自為詮次,以成一家之言者,故謂之揚雄所序。序者,次也。其自序一篇,當在此三十八篇之末,為楊書之總序。漢書揚雄列傳即全錄此序為之,故讚首雲“雄之自序雲爾”,與司馬遷列傳篇末“遷之自序雲爾”文同。遷傳乃全錄史記自序,則此傳亦全錄楊書自序可知。惟傳末“法言文多不著,獨著其目”以下雲雲,乃班氏所增益。故顏師古注雲:“自法言目之前,皆是雄本自序之文也。”蓋自序既為楊書三十八篇之總序,則法言十三即在本書,何有更著其目於序末之理?故師古所謂“自法言目之前”者,決非兼包法言目而言,而自謂法言目在外也。段氏玉裁書漢書*傳後雲“‘雄之自序雲爾’,自是總上一篇之辭。若法言序目前既雲‘法言文多不著,獨著其目’矣,又何必贅此語?師古注亦曰:‘自法言目之前,皆是雄本自序之文也。’師古正恐人疑為結法言序目之辭,故辨之曰:‘法言目之前皆是。’傳首序世係,師古注曰:‘雄之自序譜牒,蓋為疏謬。’是師古以班傳皆錄雄自序甚顯明。班氏錄雄自序為之傳,如文心雕龍所雲‘太史公錄司馬相如自序為之傳’也。鄭仲師注周禮遂人職雲:‘揚子雲有田一廛。’仲師卒於建初八年,於時漢書初成,仲師未必見,實用自序語。漢書記雄之年、壽、卒、葬,皆於讚中補載,而不係諸傳,與他篇體例不同,則傳文為錄雄自序,不增改一字無疑。唐初自序已無單行之本,師古特就讚首一語顯之。宋洪容齋隨筆謂雄所為文盡見於自序及漢誌,初無所謂方言。其謂方言非子雲書,非也;其直稱班傳為自序,則是也。”按:若膺此論,可謂明辨以析。惟謂“雄之自序雲爾”為兼包法言目而言,則為誤解顏注。蓋顏意以讚首一語緊承傳末備載法言目以後,苟不加別白,則似班氏所附益之法言目亦為雄本自序之文,故特著此注,以明傳末所載法言目不在讚首所謂自序之內,非為恐人誤解自序為專指法言目也。假如段說,則注但雲“以上皆雄本自序之文”足矣,何必別異其詞,斷自法言目之前為自序文耶?此由段不悟自序為楊書三十八篇之總序,而疑其嚐有單行之本故雲爾。實則古人自序皆附見所著書末,史、漢、論衡猶可考見,未有無所附麗,單行一序者。唐初,楊書三十八篇本雖已無存,而不得謂太玄、法言舊本絕無附錄此序者。詩伐檀孔疏稱“揚子雲有田一廛”,亦不以為漢書,正與鄭司農注周禮同為引用自序語耳。師古既以傳首所序楊氏世係為疏,苟非親見自序,必不輕信其為出於子雲,則段所謂唐初序無單行之本,師古特就讚首一語推之者,亦臆說也。*字今相承從手,作“揚”。段又雲:“劉貢父漢書注雲楊氏兩族,赤泉氏從木,子雲自序其受氏從手,而楊修書稱‘修家子雲’,又似震族。貢父所見雄自序,必是唐以後偽作。雄果自序其受氏從手,不從木,為漢書音義者必載其說。即音義不載,師古注必引用。何唐以前並無此論,至宋而後有之?且班氏用序為傳,但曰‘其先食采於楊,因氏焉’;‘楊在河、汾之間’。考左氏傳,霍、楊、韓、魏皆姬姓國,而滅於晉。羊舌肸食采於楊,故亦稱楊肸,其子食我,亦稱楊石。漢書地理誌‘河東郡楊縣’,應仲遠謂即古楊侯國。說左傳、漢書家未有謂其字從手者,則雄何得變其受氏之始而從手也?修與雄姓果不同字,斷不曰‘修家子雲’,以啟臨淄侯之 笑,修語正可為辨偽之一證。造偽自序者,殆因班傳‘無它楊於蜀’一語,師古注固雲‘蜀諸姓楊者皆非雄族’,不言諸楊姓者皆從木,與雄從手異也。廣韻從手‘揚’字之下不言姓,從木‘楊’字注雲:‘姓出弘農、天水二望,本自周宣王子尚父,幽王邑諸楊,號曰楊侯,後幷於晉,因為氏。’近時字書又以此語係之從手揚氏之下,目為揚雄自序,是又非貢父所見偽自序。今貢父所見偽自序不知存否,而據班讚,則班傳之外別無自序,其謂雄姓從手者,偽說也。”王氏念孫漢書雜誌雲:‘念孫按:若膺之論致確。景佑本、汪本、毛本‘楊’、‘揚’二字雜出於一篇之中,明監本則皆改為‘揚’,其分見於各誌、各傳者,景佑本、汪本、毛本從木者尚多,而監本則否。餘考漢郎中鄭固碑雲:‘君之孟子有楊烏之才。’烏即雄之子也,而其字從木,則雄姓之不從手益信矣。”榮按:同聲通用,古書常例,托名 幟,尤無正假可言。謂雄姓從手,與“楊”不同,斯為妄論;必以作“揚”為謬,亦乖通義。今所引用,悉依原書,楊、揚並施,無取膠執也。藝文類聚四十、禦覽五百五十八引揚雄家牒雲:‘子雲以甘露元年生,以天鳳五年卒,葬安陵阪上。所厚沛郡桓君山平陵如子禮,弟子钜鹿侯芭共為治喪,諸公遣世子、朝臣、郎、吏行事者會送。桓君山為斂賻,起祠塋;侯芭負土作墳,號曰‘玄塚’。”李軌注〔疏〕音義:“軌字弘範,東晉尚書郎、都亭侯,撰周易音、尚書音、春秋公羊音、小爾雅音各一卷,泰始、泰寧、鹹和起居注共六十七卷,又撰齊都賦一卷、集八卷,見隋書經籍誌。”按:經典釋文序錄雲“為易音者三人”,“李軌字弘範,江夏人,東晉祠部郎中、都亭侯”。玄應一切經音義引李洪範,“弘”作“洪”。隋誌:晉泰始起居注二十卷、晉鹹寧起居注十卷(一)、晉泰康起居注二十一卷(二)、晉鹹和起居注十六卷,均李軌撰,凡六十七卷。此音義“泰寧”二字,乃“鹹寧、泰康”之誤。(一)“十卷”原本作“二十卷”,據隋書經籍誌改。(二)“二十一卷”原本作“二十卷”,據隋書經籍誌改。  學行之,上也;言之,次也;教人,又其次也;鹹無焉,為眾人。〔注〕此三者,教之大倫也。皆無此三者,民斯為下矣。〔疏〕“學,行之,上也”者,荀子儒效雲:“學至於行之而至矣。行之,明也;明之,為聖人。”“言之,次也”者,左傳襄公篇雲:“其次有立言。”孔穎達正義雲:“謂言得其要理,足可傳記。傳稱‘史逸有言’,論語稱‘周任有言’,及此‘臧文仲既沒,其言存,立於世’,皆其身既沒,其言尚存。老、莊、荀、孟、管、晏、楊、墨、孫、吳之徒製作子書,屈原、宋玉、賈誼、揚雄、馬遷、班固以後撰集史傳及製作文章,使後世學習,皆是立言者也。”“教人,又其次也”者,中庸雲:“修道之謂教。”荀子修身雲:“以善先人者謂之教。”然則教人未有不本言行者。此別諸言行而雲教,謂彼時經師以教授諸經為業者也。論衡書解雲:“著作者為文儒,說經者為世儒。”立言即著作之儒,教人即說經之儒。教人者,己無所作,而惟述一師之說以為傳授,故又次於立言也。充說亦謂文儒高於世儒,其義同也。“鹹無焉,為眾人”者,淮南子修務高誘注雲:“眾,凡也。”  或曰:“人羨久生,將以學也,可謂好學已乎?”曰:“未之好也,學不羨。”〔注〕仲尼誌道,朝聞夕死,楊子好學,不羨久生。〔疏〕“人羨久生”雲雲者,說文:“羨,貪欲也。”音義:“好學,呼報切,下同。”凡人之貪久生,將以縱欲而已,若有人學而自知不足,而願得緩須臾無死,以益其炳燭之明,亦君子愛日以學之意,宜若可以好學許之也。“未之好也,學不羨”者,詩皇矣雲:“無然歆羨。”論語雲:“君子之於天下也,無莫也。”鄭玄注雲:“無所貪慕。”司馬光雲:“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好學者修己之道,無羨於彼。有羨者,皆非好學者也。”  天之道不在仲尼乎?〔注〕不在,在也。言在仲尼也。仲尼駕說者也,不在茲儒乎?〔注〕駕,傳也。茲,此也。如將複駕其所說,則莫若使諸儒金口而木舌。〔注〕金寶其口,木質其舌,傳言如此,則是仲尼常在矣。〔疏〕天之道,謂若易、春秋所垂教,聖人微言之所在也。論語雲:“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鄭玄注雲:“天道七政,變動之占。”何晏集解雲:“天道者,元亨日新之道。”劉氏寶楠正義雲:“集解釋天道,本易言之,與鄭氏之據春秋言吉凶禍福者,義皆至精,當兼取之。”宋氏翔鳳論語發微雲:“易明天道以通人事,故本隱以之顯。春秋紀人事以成天道,故推見至隱。”天官書曰:“孔子論六經,紀異而說不書,至天道、命不傳,傳其人不待告,告非其人,雖言不著。”漢書李尋傳讚曰:“幽讚神明,通合天人之道者,莫著乎易、春秋,然子貢猶雲‘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已矣。”班氏以易、春秋為性與天道之書,故引子貢之言以實之。顏師古注以易、春秋為夫子之文章者,誤。文章自謂詩、書、禮、樂也。然則天道者,易與春秋之義也。“不在仲尼乎”者,論語雲:“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劉氏逢祿論語述何雲:“春秋憲章文王。傳曰:‘王者孰謂?謂文王也。’禮樂製度,損益三代,亦文王之法也。”“仲尼駕說者也”者,說文:“駕,馬在軛中。”方言:“稅,舍車也。”經傳多以“說”為之。詩甘棠“召伯所說”,定之方中“說於桑田”,碩人“說於農郊”,株林“說於株野”,蜉蝣“於我歸說”,周禮“典路掌王及後之五路,辨其名物,與其用說。若有大祭祀,則出路,讚駕說”,又“趣馬掌駕說之頒”,是也。實皆“挩”之假。說文:“挩,解挩也。”說駕本謂舍車,因以為休息之喻,諱言死則亦曰說駕。史記李斯傳雲“吾未知所稅駕也”,謂未知死所也。陸士衡吊魏武帝文雲“將稅駕於此年”,謂將死於是歲也。然則仲尼駕說,猶雲仲尼既沒。古“也”、“矣”字多互用,詳見王氏引之經傳釋詞。駕說者也,猶雲沒矣。文選潘安仁西征賦、江文通雜體詩、陸士衡吊魏武帝文,李善注三引此,皆作“仲尼之駕稅矣”,文異而義同也。“不在茲儒乎”者,謂仲尼沒而斯文之傳在今諸儒也。淮南子要略雲:“孔子修成、康之道,述周公之訓,以教七十子,使服其衣冠,修其篇籍,故儒者之學生焉。”藝文誌雲:“儒家者流,遊文於六經之中,留意於仁義之際,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以重其言。”“如將複駕其所說”雲雲者,音義:“複駕,扶又切。”按:複駕其所說,謂修聖道於孔子既沒之後,譬複駕其已舍之車,有若孔子複生然也。音義引柳宗元雲:“金口木舌,鐸也。使諸儒駕孔子之說如木鐸也。”按周禮小宰鄭玄注雲:“古者,將有新令,必奮木鐸以警眾,使明聽也。木鐸,木舌也。文事奮木鐸,武事奮金鐸。”賈公彥義疏雲:“以木為舌,則曰木鐸;以金為舌,則曰金鐸。”淮南子時則高注雲:“鐸,木鈴也,金口木舌為鐸,所以振告萬民也。”論語雲:“天將以夫子為木鐸。”孔安國注雲:“言天將命孔子製作法度,以號令於天下。”按:即所謂製春秋之義,以俟後聖也。使諸儒金口而木舌者,欲其宣揚聖人製作之義,亦如奮木鐸以警眾也。注“駕,傳也”。按:此妄人所改。西征賦、吊魏武帝文注再引法言此文,李軌注:“稅,舍也。”是弘範不以駕說為傳言可知。今各本作“駕,傳也”,乃校書者誤讀“說”為如字,又因後注“儒言如此”,“儒”誤作“傳”,遂以“駕說”為“傳言”,而妄改此“說,舍也”字為“駕,傳也”字,以傅合之耳。注“傳言如此,則是仲尼常在矣”。按:仲尼常在,乃釋複駕所說之義,謂已舍之車複禦,無異聖人未沒。弘範之不以“駕說”為“傳言”,益可證明。而此注更有“傳言”字者,古從“需”之字或書作“ ”,易既濟“繻有衣袽”,子夏作“ ”;孟鬱修堯廟碑“ 術之宗”,假“濡”為“儒”,而書作“ ”。“ ”、“專”形近易誤。儀禮聘禮鄭注:“紡,紡絲為之,今之 也”。釋文:“ ,劉音須。一本作‘縳’。”蓋此注書“儒”為“ ”,傳寫者少見“ ”,遂誤為“傳”矣。“儒言如此”,承“金寶其口,木質其舌”而雲,謂諸儒能立言如此。  或曰:“學無益也,如質何?”曰:“未之思矣。夫有刀者礱諸,有玉者錯諸,不礱不錯,焉攸用?〔注〕礱、錯,治玉名。礱而錯諸,質在其中矣。否則輟。”〔注〕長輟,猶言不為耳。否,不也。輟,止也。此章各盡其性分而已。〔疏〕“學無益也,如質何”者,謂材美者無恃於學,材下者學無所施也。說苑建本雲:“子路曰:‘南山有竹,弗揉自直,斬而射之,通於犀革,又何學為乎?’”論語雲:“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王肅注雲:“喻雖施功,猶不成也。”皆學無益於質之喻。此文當兼備此二義也。“未之思矣”,明世德堂五臣注本作“未之思也”。宋鹹雲:“苟思矣,何無益焉?”按:謂或人之為此言,乃不思之過,非謂學而不思故無益也。“有刀者礱諸”雲雲者,音義:“礱諸,盧紅切。”按:說文“礱, 也”;又“厝,厲石也”,引詩“佗山之石,可以為厝”。經傳皆以“錯”為之音義。“焉攸,於虔切。下‘焉知’同。”爾雅釋言雲:“攸,所也。”司馬雲:“雖有良金以為刀,不礱則不能斷割;雖有美玉,不錯則不能成器。如是則何所用矣?”“礱而錯諸,質在其中”者,謂材美者學則增其智,其下者亦以愈其愚。質在其中雲者,明有益於用,而無傷於質。“否則輟”,即“不礱不錯,焉攸用”之義,重言之者,明學不可以須臾已。注“礱、錯,治玉名”。按:治平本作“治之名”,世德堂本作“石名也”,皆誤。今依淳熙八年吳郡錢佃重刊元豐國子監本訂正。注“長輟,猶言不為耳”。按:各本皆無此語,今依錢本補。注“輟,止也”。按:爾雅釋詁:“輟,已也。”已、止義同。注“此章各盡其性分而已”。按:“章”乃“言”之誤,言各盡其性分而已,乃釋“否則輟”之義。司馬雲:“不學則盡其天質而止矣,不複能進益光大也。”即李義之引伸。  螟蠕之子殪而逢,蜾蠃祝之曰:“類我,類我。”久則肖之矣。速哉!七十子之肖仲尼也。〔注〕肖,類也。蜾蠃遇螟 而受化,久乃變成蜂爾。七十子之類仲尼。又速於是。〔疏〕此章乃用詩義以明教誨之功之大也。“螟蠕之子”雲雲者,音義:“螟蠕,上音冥,下音靈。殪,於計切。蜾蠃,上音果,下郎果切。祝之,之又切。”螟蠕,今毛詩、爾雅皆作“螟蛉”。此作“蠕”,蓋魯詩異文。陳氏喬樅詩經四家異文考雲:“‘蠕’與‘蛉’同。如‘蘦落’亦作‘零落’。”按:說文蠕、蛉異字,亦異物。蠕,螟蠕,桑蟲也;蛉,蜻蛉也。則螟蠕字以作“蠕”為正。說文:“殪,死也。”釋名釋喪製:“殪,翳也,就隱翳也。”蜾,小篆作“ ”,說文:“ , 蠃、蒲盧,細要土蜂也。”重文“蜾”,從“果”。又說文:“詶,詛也。”經傳通作“祝”。又說文:“肖,骨肉相似也。”詩小宛雲:“螟蛉有子,蠃蜾負之,教誨爾子,式穀似之。”法言此文,全本此詩為說。“祝之”雲雲,即負之之謂;久而肖之,即似之之謂。毛訓負為持,鄭箋以為,“負持而去,煦嫗養之”。馬氏瑞辰毛詩傳箋通釋據夏小正“正月雞桴粥”傳“桴,嫗伏也”,讀負為伏,而通之於“孚”,謂負之即孚育之,解最精當。鄭雲“煦嫗養之”,實用嫗伏之意,惟不雲負即是伏,而增“持”、“去”字說之,於義轉紆。此文“祝之曰類我類我”,即象其嫗伏之事,取蟲聲以為形容耳。式穀似之,毛傳無文,鄭以似之為似蜾蠃,謂“今有教誨汝之萬民用善道者,亦似蒲盧,言將得而子也”。近人說詩者,又以似當讀為似續之“似”,而訓為嗣有,以似之為似爾子,謂嗣有汝之萬民。其辭支離,殊不可通。法言此文則以蒲盧之孚育桑蟲,使其肖己,為興人當教誨其子,使其象賢。古謂不肖為無似,此以肖釋似,最為通義。似之,謂似己也,之字即指教誨者自身而言。朱子集傳所謂“不惟獨善其身,又當教其子使為善者”,其義本此。如此說詩不特上下四句事理同一,且與首章“明發不寐,有懷二人”,下章“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均相貫通。子雲於詩多用魯義,本篇“正考甫嚐睎尹吉甫矣”,吾子“夏屋之為帡幪”,先知“周公東征,四國是王;召伯述職,蔽芾甘棠”,孝至“周康之時,頌聲作乎下,關雎作乎上”皆是。疑此文雲雲,即本小宛魯故。古人以為細腰之屬純雄無雌,不能生子,謂之貞蟲。莊、列、淮南俱有其文。純雄無子,故必取他蟲子養為己子,因而有祝變之說。陸璣草木鳥獸蟲魚疏雲:“蜾蠃取桑蟲負之於木空中,或書簡筆筒中,七日而化為其子。裏語曰:‘ 雲:“象我象我。”’”莊子天運司馬彪注雲:“取桑蟲祝使似己。”張華博物誌物性篇亦雲:“細腰無雌,蜂類也,取桑蟲與阜螽子 而成子。”陳氏喬樅魯詩遺說考雲:“茂先引詩十月之交,用魯詩文,則此亦魯詩也。自陶弘景本草注始雲:‘細腰土蜂之作房者,自生子,如粟米大,捕草上青蜘蛛滿房中,仍塞口,以擬其子大為糧。其入蘆管中者,亦取草上青蟲。’因以前人說詩,言細腰之物無雌,教祝青蟲變成己子者為謬。其後掌禹錫本草注、嚴有翼藝苑雌黃、董彥辰聞辨新錄、葉大慶考古質疑、範處義解頤新語、戴侗六書故、楊慎丹鉛錄、王廷相雅述篇均從陶說,而羅願爾雅翼謂陶說實當物理,箋疏及子雲之語疏矣。”近人考訂此事者,皆以目驗所得,益信舊說之妄。王氏夫之詩經稗疏雲:“蓋蜾蠃之負螟蛉,與蜜蜂采蜜以食子同。物之初生,必待飼於母,胎生者乳,卵生者哺,細腰之屬則儲物以使其自食,計日食盡而能飛,一造化之巧也。釋詩者因下有‘似之’之文,遂依附蟲聲以取義。蓋蟲非能知文言六義者,人之聽之,髣佛相似耳。彼蜾蠃者何嚐知,何以謂之似?何者謂之我乎?物理不審而穿鑿立說,釋詩者之過,非詩之過也。”孫氏繸答潘仿泉論螟蛉蜾蠃書雲:“因所見而類推之,細腰之有子,是卵非化,了無疑義也。人見蟲入蜂出,遂疑為化生,又因其鳴聲之似,而撰為祝辭。以繸所見,其為是聲者,乃結房如管不取蟲之蜂,又鱗次結房取蟢子,與攫取螽斯埋地之蜂,其聲相近而較低,古人倚其聲以命名,若蜾蠃,若蠮螉,若蒲盧,皆類我之轉也。攫取桑蟲之蜂不聞有鳴聲,說者比類傅會,且以概天下之細腰盡有雄無雌,雖原本於莊、列,庸可信乎?”以上諸說,皆得之實驗者,然亦非絕無異論。李含光本草音義雲:“ 變成子,近亦數有見者。”朱氏駿聲說文通訓定聲雲:“細腰者化,今目驗知未盡然。惟一種入竹管中,嚐啟其封,有青蟲數枚,未見其子。古語所雲,或指此也。”榮按:詩人托物比興,以意取象,不須盡符事實,必執物理求之,斯乃高叟之固至。法言此文,則亦姑據傳說,以資罕譬。夫蟲之不能人言,恒情所曉,寧俟參以目驗,始悟其妄?故知“類我”之雲,但取托諷,無關博物,以此為病,豈複通方之論?然則船山所譏,子雲固不受也。文選劉伯倫酒德頌,李善注引此文作“螟蛉之子,蜾蠃祝之,曰:‘類我,類我。’久則肖之矣”,無“殪而逢”三字。又“祝之曰類我類我”,禦覽九百四十五引作“祝曰類我”。“速哉,七十子之肖仲尼”者,藝文誌雲:“七十子喪而大義乖。”顏師古注雲:“七十子,謂弟子達者七十二人,舉其成數,故雲七十。”又儒林傳雲:“七十子之徒散遊諸侯。”注雲:“七十子,謂弟子達者七十七人也,稱七十者,但言其成數也。”按:孔子世家雲“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而仲尼弟子列傳雲“受業身通七十有七人”。今考弟子列傳,自顏回至公西蒧,凡七十七人。漢書地理誌亦雲:“弟子受業而通者,七十有七人。”又今本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篇末雲:“右件夫子七十二人,弟子皆升堂入室者。”而弟子列傳司馬貞索隱雲:“孔子家語亦有七十七人,惟文翁孔廟圖作七十二人。”臧氏庸拜經日記雲:“是可證史記、漢書、家語皆七十七人。孔子世家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當據弟子列傳正之。孟子曰‘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太史公曰‘學者多稱七十子之徒’,此皆舉成數言之耳。”是也。酒德頌注引此文作“速哉?二三子之化仲尼也”。按:遊、夏大賢,猶不過得聖人之一體,七十子學有淺深,材有高下,豈得盡肖仲尼?則作“二三子”者,於義為優。二三子之肖仲尼,謂若冉牛、閔子、顏淵具體而微。注“肖類”至“於是”。按:酒德頌注引此文,李軌注雲:“螟蠕,桑蟲也。蜾蠃,蜂蟲也。肖,類也。蜂蟲無子,取桑蟲蔽而殪之,幽而養之,祝曰:‘類我!’久則化而成蜂蟲矣。速疾哉!二三子受學仲尼之化疾也。”與今各本絕異,知弘範舊文為後人改竄多矣。  學以治之,思以精之,朋友以磨之,〔注〕切磋琢磨。名譽以崇之,不倦以終之,可謂好學也已矣。〔注〕上士聞此五者,勤而行之,不可謂不好也。〔疏〕前文雲:“礱而錯諸,質在其中矣。”礱、錯,皆治也。後文雲:“學者所以修性也。”修亦治也。學記雲:“學無當於五官,五官弗得不治。”皆謂學以治之也。學而不思則罔,故思以精之。說文:“精,擇也。”本書寡見雲:“精而精之,是在其中矣。”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故朋友以磨之。磨亦治也。學記雲:“相觀而善之謂摩。”鄭注雲:“摩,相切磋也。”陸德明釋文:“本或作‘靡’。”按:摩、靡皆“磨”之假。說文作“ ”,石磑也。引伸為研治之稱。不以人爵為貴,故名譽以崇之。孟子雲:“令聞廣譽施於身,所以不願人之文繡也。”生無所息,故不倦以終之。按:此節論為學之本末,“學以治之”,義雖可通,疑當作“學以始之”,與“不倦以終之”文義尤相應也。治、始形近易誤,史記夏本紀“來始滑”,索隱雲:“古文尚書作‘在治忽’。”可證。一年視離經辨誌(一),始學之事也;九年知類通達,強立而不反,不倦之德也。始於學,終於不倦,所謂“念終始典於學”,學者之能事畢矣。注“上士”至“好也”。按:老子雲:“上士問道,勤而行之。”(一)原本“誌”字空缺,據禮記學記補。  孔子習周公者也,顏淵習孔子者也,羿、逄蒙分其弓,良舍其策,般投其斧而習諸,孰曰非也?或曰:“此名也,彼名也,處一焉而已矣。”曰:“川有瀆,山有嶽,高而且大者,眾人所能踰也。”〔注〕言諸賢之有妙藝,猶百川之有四瀆,眾山之有五嶽,而川可度,嶽可登。高而且大者,惟聖人之道,如天不可升也。〔疏〕孔子袓述堯、舜,憲章文、武,而雲習周公者,以孔子所習詩、書、禮、樂多周公之書也。劉氏寶楠論語述而正義雲:“周公成文、武之德,致治太平,製禮作樂,魯是周公之後,故周禮盡在魯。夫子言‘舍魯何適’,又屢言‘從周’,故綴周之禮。其修春秋,繩之以文、武之道,成一王法,與周公製作之意同也。”“顏淵習孔子”者,莊子田子方雲:“顏淵問於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矣’。”“羿、逄蒙分其弓”雲雲者,音義:“羿,五計切。逄蒙,薄江切。”按:說文:“羿,射師。”經傳省作“羿”。逄蒙,漢書人表、藝文誌、王褒傳均作逢門,荀子王霸、正論諸篇、史記龜策傳均作蜂門,莊子山木作蓬蒙,呂氏春秋具備作蜂蒙,惟孟子離婁作逄蒙,與此同。世德堂本作逢蒙,俞氏樾平議雲:“分字之義不可通,當讀為‘焚’,正與下文‘良舍其策,般投其斧’一律。”按:說文:“分,別也。”別,分解也。後漢書寇恂傳“今日朕分之”,章懷太子注雲:“分,猶解也。”說文:“弛,弓解弦也(一)。”分、弛同訓解,則分弓猶雲弛弓矣。左傳哀公篇:“郵無恤禦簡子。”杜預注雲:“郵無恤,王良也。”孔疏雲:“古者,車駕四馬,禦之為難,故為六藝之一,於書傳多稱之。”說文“舍,釋也”;“策,馬棰也”。音義:“般,音班。”檀弓雲:“季康子之母死,公輸若方小,斂,般請以機封。”鄭注雲“般若之族多技巧者”,字亦作“班”。孟子“公輸子之巧”,趙岐注雲“公輸子魯班,魯之巧人也”,亦作“盤”;墨子公輸雲“公輸盤為楚造雲梯之械”,是也。王氏引之經義述聞雲:“魯公輸般字若,與鄭公子班字子如同義。若猶如也。”說文:“投,擿也。”又:“斧,所以斫也。”司馬雲:“三子皆以其術名於世,則其才必有過人者。鄉使舍其術而習聖人之道,烏有不可也?”“處一焉而已”者,吳秘雲:“或人謂有道之名,有藝之名,有名無二。”“川有瀆”雲雲者,釋名釋水雲:“天下大水四,謂之四瀆,江、河、淮、濟是也。瀆,獨也,各獨出其所而入海也。”說文:“嶽,東岱,南靃,西華,北恒,中泰室,王者之所以巡狩所至。”又說文:“踰,越也。”“能踰”,各本作“不能踰”,此據音義妄改。音義出“不能踰也”,雲:“俗本脫‘不’字,諸本皆有。”今按李、宋、吳本皆無“不”字,觀各注文可明。俞雲:“‘也’字古通作‘邪’。荀子正名:‘其求物也,養生也,粥壽也。’楊注:‘也皆當為邪,問之辭。’今依此讀之。眾人所能踰也,猶曰眾人所能踰邪?雖無‘不’字,其旨亦同。疑楊子原文本如此,其有‘不’字者,乃後人不達古語而臆加之。音義所斥為俗本者,轉是古本矣。”按:俞說是也。此破或說齊等周、孔於羿、逄蒙諸子,而設喻以明之。作反詰語,自較正言尤峻。言川之大者為瀆,山之高者為嶽,眾人之名猶山川,聖人之名之高大猶嶽瀆,嶽瀆非山川所能並,聖人之名豈眾人所能及耶?注“言諸賢”至“升也”。按:此為李本無“不”字之證。宋鹹雲:“觀正文之意,當雲高而且大者,眾人所不能踰也,脫其‘不’字矣。何以明之?或人問般、羿、周、孔之名如一,楊以川有瀆、山有嶽而對之,是謂般、羿之徒猶山川,周、孔之道猶嶽瀆,自然小大不同,高低有異矣。故下篇亦雲仲尼之道猶四瀆也。由是詳之,楊之旨皆以嶽瀆比聖人明矣。注不能辨,但依誤文以為之解,反謂聖人之道如天不可升。且正文安有如天之說哉?儻謂楊此文以嶽瀆為易踰,不足方聖人,則下文以仲尼比四瀆為非矣。楊豈首尾自相反如是耶?”俞雲:“今按正文初無如天之說,李氏增益其義,誠非楊子雅意。然宋著作謂其依誤文為解,則非然也。李雲高而且大者惟聖人之道,如天不可升也,則其所據本作‘高而且大者,眾人所不能踰也’,明矣。使無‘不’字,何以有天不可升之說哉?推尋李意,直以論語有‘他人丘陵,仲尼日月’之說,疑嶽瀆未足擬聖人之高大,故必極之於天,然後見人之不能踰也。以是言之,李本當有‘不’字,宋氏糾之,反為疏矣。”按曲園此說,實為誤解李注。正惟李所據本無“不”字而讀“也”如字,故不得不以嶽瀆為譬羿、逄蒙、良、般,雖高且大,猶複可度可登,而別以天不可升譬聖人之道,為子雲言外之意。假如本作“不可踰也”,又何必更增此義?然則李本固無“不”字,但李未得其說耳。(一)今本說文無“弦”字。  或問:“世言鑄金,金可鑄與?”〔注〕方術之家言能銷五石,化為黃金,故有此問。曰:“吾聞覿君子者,問鑄人,不問鑄金。”或曰:“人可鑄與?”曰:“孔子鑄顏淵矣。”〔注〕鑄之令殆庶幾。或人踧爾曰:“旨哉!問鑄金,得鑄人。”〔注〕踧爾,驚貌。旨,美也。喜於問財而得為人,富莫大焉,利莫重焉。〔疏〕“世言鑄金”雲雲者,說文:“鑄,銷金也。”史記封襌書雲:“是時,李少君亦以祠灶、穀道、卻老方見上。少君言上曰:‘祠灶則致物,致物而丹砂可化為黃金。’”又雲:“欒大言:‘臣之師曰黃金可成。’”漢書劉向傳雲:“上複興神僊方術之事,而淮南有枕中鴻寶、苑秘書,書言神僊使鬼物為金之術。”又淮南王安傳雲:“招致賓客方術之士數千人,作為內書二十一篇,外書甚眾。又有中篇八卷,言神僊黃白之術。”關尹子四符雲:“譬如金之為物,可令異金鑄之為一金。”是世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