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美人殤(2 / 2)

然而那空洞的雙眸隻要見了自己就充滿了強烈的情愫,有時惜如珍寶,有時恨若宿仇。溫柔時,眉眼如畫,目光繾綣,唇邊淺笑,攬盡人間春光;怨憤時,滿麵淒涼,雙睫沾淚,雲鬢糾結,肅殺滿園秋色。

她是一個美麗的人,是一個有才的女人,是一個癡心的情人,卻獨獨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雖然她可將十二史中的典故娓娓道來,但她隻是想告訴燕少千:古今多少事,百年後,都付笑談中。

盡管她能讓佛陀語內的深意顯而易見,但她隻是想讓燕少千斷情絕愛,不要步她的情劫後塵。

她甚至會在某一刻,突然厲聲責難:“為什麼要長得這樣像你父親!”若是燕少千無語相對,她便會用淩遲般的目光注視著她,然後潸然淚下,痛斥:“果然不愧是父女,一樣的冷血無情!一樣的無動於衷!”那時的燕少千總懷疑有一天自己會死在那樣的目光裏。

然而,事情卻總是讓人出乎意料。

猶記得,那一日的黃昏,夕陽將天幕染成了胭脂似的酡紅,仿若酒後嬌憨的少女臉上顯露的輕淺醉態,棲身的鄙陋之所也被鍍上了一層金子樣的輝光。

她如往常一般遙望著北方,喃喃低吟出纏綿的詞曲:

梁上燕,院中蝶,隻羨鴛鴦戲白蓮。

胭脂淡,娥眉殘,細補容妝與君別。

為君憶盡妙華年,為君了此浮生願。

還記青山螺子黛,君曾提筆描紅顏。

那個所謂的“君”,燕淺黛是知道的,是她的父親——肅王燕禮慈。肅王廣有風流之名,自然也是“夢嬌娘”的入幕之賓。才子佳人也罷,逢場作戲也罷,一朝心動,情絲糾纏——難挽。

可是,青樓賤妓如何配得起皇家威儀,縱有萬千姿色也敵不過侯門似海,歡喜時錯也是對,薄情時對卻是錯。揚手揮就,佳人出府,自此流落街頭。誰知天意弄人,情根深種,珠胎暗結,十月懷胎,終得一女,眉目清淺,遂名“淺黛”。

關於自己的身世,燕少千隻知道這些,至少,孟燃嫣是這樣說的,世人也都是這樣認為的。至於真相,誰在乎呢?又有誰知道呢?

年年歲歲,時光荏苒,燕淺黛越發的顯出那人的樣子,愛恨糾結逼得孟燃嫣幾欲成瘋,終於在那一夜再也忍受不住,殺意頓生。雲鬢散亂,表情淒厲的孟燃嫣就這樣伸出雙手,妄圖扼住燕淺黛的脖子。

飛奔的孩童如何逃得過瘋人一個,纖纖十指攀沿而上、漸漸發力。就在燕淺黛眼中的圓月顯出血色的那一刻,頸上的力道猛然一鬆,隻見孟燃嫣萎然倒地,心口處鮮血汩汩而流。抬眼的一瞬,雙目被一片詭異的紅色充滿,然後,就見到了那個注定與她糾纏一生的人。

衣冠染血,雙目赤紅,手執長刀,肅殺傲立,這便是燕淺黛眼裏的莫淵速了。她看著這個渾身是血的男人,突然想起八部眾裏的修羅王,高貴,卻可憐地沉溺在殺孽裏,永生不得救贖。

“他真可憐。”她在心裏小聲說著,同時,眼中不經意地流露出幾分悲憫。不是同情,不是害怕,隻是悲憫,無關乎身份,無關乎地位,甚至,無關乎情感,就這樣靜靜的看著,仿佛透過萬丈紅塵,撥開千般紛擾,隻是那樣看著……

也許真的是受了命運的牽引,燕淺黛竟對這方才一刀將自己母親斃命的男人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你殺了我母親,以後,你可以收留我嗎?”

平靜無波的語氣,令莫淵速怔忡,怎麼會有這樣的孩子?

燕淺黛不得不重複道:“你殺了我母親,以後,你可以收留我嗎?”邊說邊走向他,牽起他的手。她不知道,正是這樣的一牽手,就注定了一生一世的相連……

莫淵速就這樣,似是被動地執起那樣一隻小小的手,攜著她走向身後正是血流成河的慕華山莊——那個方才他決定此生再也不會踏入的地方。他也不知道,正是這樣的一改原意,就注定了一生一世的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