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桃源郡,農田、村舍、城鎮、馬道、樹木、矮矮山丘,皆被氤氳的黑暗所籠罩,無數亮晶晶的星辰點綴其上,如同靜謐湖水映射著粼粼波光。
其時正是春深處,爛漫桃花如同慵懶美婦,豔麗喜人,雖則為夜色掩蓋得朦朧,無雙姿色難以辨識得清楚,卻仍舊在暗暗的角落裏悠然散發著馥鬱的芬芳。
花色醉人,夜微涼。
連綿起伏的山丘在夜色中伏於大地,如同沉睡的獸類。馬道長長,又像是這些巨獸之間牽引彼此的繩索。
“希律律……”
忽然自遠方傳來駿馬的嘶鳴,依稀間還可以聽到些微嘈雜的人聲,模糊的火光自遠處閃爍著逼近。
不多時,便有兩騎拐過山腳衝了過來。為首的騎者是個高大的漢子,卻穿著身精細的青色長衫,以同色的絲絡束了發,麵容堅毅,蓄著頗長的胡須,膚色甚是白皙,此刻卻是一臉的惶急。
“符兒,追兵馬快,為父要在此稍稍拖延一下。你對此地熟知,快些去草堂找你桃雲姑姑,方可絕我父子此番大難!”
漢子拉停了駿馬,急切的對同樣停下來的同伴說道。
“不,義父,我不去,青桃觀就在前麵不遠,咱們來得及的!”
另一騎卻是一及冠少年,同漢子一般的身著青衫,卻披散著頭發,麵容俊朗,線條極為分明,劍眉星眸,翩翩然一副佳公子模樣。此刻正緊拉著韁繩,座下的白馬被拉得高揚著頭,前蹄刨著蹶子。
少年一臉倔強的瞪著漢子,緊瑉嘴唇,不願聽從對方的要求行事。
說話間,先前那些模糊之極的火光便已是近得很了,人聲、馬蹄聲,雜亂而有力,像是暮鼓咚咚,直敲進人心裏去。
“官家有令,今夜必須捉拿犯將李青雲,事若不成,罪同謀反,當人頭落地!你等還不快快追上那逆賊!都不小心自己那顆頂好的項上人頭麼?”
伴隨著嘈雜的聲響,卻有一道尖利如公鴨夜鳴般的聲音傳來,如同刀片刮在幹燥的青瓦片上,聽得人心裏禁不住的煩躁憤怒。
追擊的眾騎轟然稱諾,於是人聲、馬蹄聲更加的急切起來。
“符兒快走,莫要逆殺為父,去尋你桃雲姑姑,讓她來救……”
漢子麵色更急,一句話不待說完,便一馬鞭抽在少年的坐騎上,雙腳更是猛踢自己胯下駿馬,調轉馬頭衝進路邊莽莽然的灌木叢中,隻聽見一陣劈裏啪啦樹枝折斷的聲響,動靜突然的小了下去。
少年不甘的看下漢子消失的樹叢,心間又急又怕,不及多想,也揮鞭加速前行。
“逃犯躲進樹林裏了,我聽到馬叫聲了!哈哈哈哈,劉公公,定是那李青雲被煌煌天威所懾,心間害怕,沒看好腳下路道,陷了坑窪,把馬兒腿折了!”
一個粗嗡嗡的聲音說道,語氣諂媚得像是梅雨季節濕漉漉的晨霧。
“圍起來,圍起來,我也聽到了!那馬叫聽著可真慘!可憐一匹好馬了!他跑不了多遠,把這小山圍起來,點起所有火把,給我瞪大眼睛,搜!誰第一個找到,我自會向聖上美言!榮華富貴,就在今日!”
公鴨嗓說道。
“公公英明!“
一群人哈哈大笑著回道,飛快的分散開來,兩丈一人,把山丘整個圍了起來。
山丘本就不大,高不過百米,長不過百丈,眾人圍了個透實,卻還多了十餘騎空閑,自發抽出腰刀,把山腳附近的灌木、草叢,砍了個幹幹淨淨,火把映照處,光亮如晝,就算是有一隻老鼠跑過,都能被瞧得一清二楚。
那劉公公卻是麵相和氣得很,高挽著發髻,白皙富態,騎在高頭大馬上,衣衫華貴,像極了坊間閑適喝茶的富家翁。
“小子們招子都放亮點,跑了犯人,招子再好以後也用不到了!”
眾人亂哄哄的滿口應承著:“公公安心,必當無失,那李老賊就是甕中老鱉,釜裏雜犬,單等我們一齊下筷子了!”
夜色如水,花香馥鬱。低低山丘間風隨景動,火光照耀處蟲獸沉語。
那漢子此刻正如無頭蒼蠅般在草窠、樹叢間亂闖,隻向著沒有火光的方向上跑去,卻是漸漸跑到了山頂。
山頂處有一小片的空地,芳草葳蕤,沒了膝蓋,周圍被蓊鬱的桃樹當著,隻在東邊留了一小片的空處,抬眼望去,正是沉沉夜幕下靜寂的桃源郡城,城裏燈光遠遠閃爍,如同是黑暗的海麵上一處溫暖的浮島。
追兵們這時刻已經圍到了山腰,沒了山腳處那些灌木叢的阻礙,速度明顯加快了不少,火把的光亮像是巨蛇的眼睛,團團圍困了山丘,桃花依舊在夜色裏散發著奢靡的香氣。
漢子轉頭看向西麵,大地在藍而黑的夜幕下不可辨識,天空寂寥,大概是有遲歸的候鳥經過,隱隱傳來幾聲清亮的雁鳴。
他站立片刻,漸漸直起了身子,拔出了腰際的長劍,“錚”的一聲,長劍出竅,他平舉長劍舉於眼前,銀白色劍身在微光中發出懾人的寒光,握著劍柄的右手也仍舊平穩,同二十年前的那個少年一般無二,心中安靜,隱隱覺得似有無盡的力量於血脈中往複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