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門媚_青年作家,畫家
張遠遠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象自己住在這樣的地方,她想,要是爸媽真的看見自己的女兒住在這樣的窩棚裏,還不知哭成什麼樣呢,這樣的窩棚,比養蜂人的臨時窩棚還差,比田邊守瓜果的窩棚還差,在老家,可能隻有叫化子才會住在這樣的地方。
張遠遠對於李姐能找到房子的事,本來是將信將疑的,但現在沒有別的辦法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下星期一就要上班,如果房子沒有著落,那每天怎麼可能在早上8點鍾趕到位於城北的公司?
範哥中午回來吃過飯又去接活兒了。張遠遠和李姐出發的時候,李姐說,要不,我們去他那兒看看,如果他沒活兒,就讓他送我們過去。
張遠遠不肯。李姐說:“好吧,好吧,我們就去看一眼,反正是順路的。”
從李姐家所在的小街出來,穿過一小片菜地,又路過一大塊荒地。荒地上的植物長得很茂盛,四周被圍牆圈了起來。路的右邊,是一片密密的小樹林。
張遠遠看著這小樹林,問李姐:“這是苗圃啊,咋個栽得這麼密。肯定長不好嘛!”
李姐說:“這咋會是苗圃?哪有這個樣子栽樹的嘛。我聽說,是因為要征這塊地了,地上的樹是要賠的,所以,他們就趕緊栽很多樹。”
張遠遠說:“那你和範哥租的房子會不會被征呢?”
李姐說:“不管它。如果被征了,就另外找地方住嘛。你範哥的職業自由,不像你現在找的工作,必須住在附近。”
走了一段,有小巴緩緩地從身邊經過,見她們看也不看,仍在勻速向前,小巴更放緩了速度,跟在她倆身後。李姐衝他們揮手:“不坐不坐!跟啥子!”
小巴便突然加速,噴了一股黑煙,就走了。
李姐罵了一句。
再往前走,拐上一條大路。路一下子就變寬了,兩邊有專門的人行道,人行道旁是新移栽的銀杏樹,整整齊齊,正好發了新芽。
路兩邊是很大的樓盤圍牆。
張遠遠問李姐:“範哥現在生意好不?”
李姐說:“前兩年生意還不錯,現在差好多了。前兩年這邊住的人少,但很多人都沒車,有個急事要進城,隻有打個野的。這兩年,入住的人倒是越來越多,但公交車也通到了鎮上,好多人都可以走到鎮上去坐公交車。就算坐個小巴過去,也劃得著。這兩年買車的人也多了。我們自己卻越開車越賺不到了。油又漲價,開車越來越虧了。”
張遠遠說:“範哥做生意這麼不容易,你還說要他開車來送我們?”
李姐說:“他經常半天都開不到工。我們去看一下他的情況嘛。”
說著就走到了樓盤的大門口。隻見這個門著實龐大,無數根羅馬柱子立了一圈。正麵是一個很大的噴水池,噴水池前麵的車道邊上,排了七八輛私車。
車主大都站在外麵,有的人在看報紙,有的人在聊天。
李姐走過去,跟幾個人打了招呼。其中有人說:“李姐來找老範嗦,老範出車了。”李姐問:“是到哪兒的呢?”
“生意好哦,是到機場的。不過,是個生人哦。”
李姐便一臉的擔憂,說:“這個老範,咋個又去拉生人。他搞忘上次的教訓了!”
那幾人便勸:“看那個人提的大箱小包的,不像是勾兒。”
李姐聽說老範走了四五十分鍾,說:“那隻有等會兒他到了,給他打個電話了。”
張遠遠和李姐往鎮的方向走去,邊走邊問:“勾兒是什麼?是女人啊?”
李姐說:“你範哥哪兒有精力去找其他女人哦。勾兒是車管所的狗,把野的騙到車管所的人躲的地方,他們抓到野的,就要重罰。老範遭過一次,罰了一萬塊呢。”
張遠遠聽到一萬,吸了口氣,說:“一萬塊!這勾兒也太壞了。”
“是啊,罰一萬,勾兒可以得五百。這為了這五百,他們啥子事都幹得出來。老範和他的同行,所以,現在一般都不敢拉生人,怕遭到起了。一萬,一年都白幹了。”
張遠遠隻好安慰李姐幾句,說:“一會兒,我們給範哥打電話就曉得了嘛。”
公交車站在鎮邊上就有一個。
李姐說:“就在這兒等車,這個時間,不用到鎮上的總站去。上下班高峰,在這兒坐車就沒得位置了。”
等不多久,車就來了。果然車上空座還多。
張遠遠和李姐上了車,坐到車廂最後一排邊上的兩個位置。
李姐讓張遠遠看了看小靈通上的時間,張遠遠報給李姐聽了,李姐說:“他應該已經把客送到機場回來了,打個電話給他。”
張遠遠把小靈通遞給李姐,李姐打電話給範哥:“回來了嗦?我剛剛去羅馬花園門口找過你。你咋個又拉生人呢?小心點啊!好危險哦!我帶張小妹兒去表姐那兒看一下,幫她在那邊找個房子。搞得晚,今天就不回來了。”
李姐對範哥又是一陣關於如何吃晚飯的叮囑。
張遠遠說:“你對範哥好好哦。”
李姐笑了笑,從手上拎的袋子裏邊,拿了兩截甘蔗出來,遞了一截給張遠遠。張遠遠接了。就看見李姐開始用牙齒強有力地撕扯甘蔗,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音。張遠遠看了看,很猶豫。前排座位的一個打扮入時的女子,扭過頭來,看了李姐和張遠遠一眼,又回過頭去。耳邊兩個大大的耳環,搖晃個不停。
李姐似乎渾然不覺,繼續大吃甘蔗。張遠遠把手上的甘蔗遞回給李姐說:“李姐,還是你吃吧,我的牙齒這幾天不好。”
這趟車進城,是很繞的。但沒辦法,這是鎮上唯一進城的公交車。張遠遠計算過,如果早上要趕到城北去上班,那至少就得6點半坐車。這個車,早上7點才有第一班,所以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住在這兒。
車行駛了一陣,又轉到一條岔路,兩旁整齊的花壇和樹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零亂的店鋪。麵館、洗頭房、澡堂、汽車修理站……有一幢黑沉沉的兩層小樓,上麵一個大牌子:“月亮灣大酒店”。這種景色張遠遠覺得很熟悉,這裏很像李姐他們現在住的地方。張遠遠來李姐這兒已經住了10來天了,她除了進城找工作,就是天天在這樣的雜亂的小街上亂轉。
公交車再往前行駛,鑽過一座高架橋底,忽然景色完全變了。
路兩邊的建築一下變得抬頭挺胸,一幢比一幢高。汽車也明顯變多了,品種也不一樣了。之前同路的那些大貨車幾乎不見了,這裏隻有小車和大巴。
花壇上的花整齊鮮豔,擺出了一個個的字,大約是“宜居之城”幾個字吧。張遠遠沒看清,公車就已經開過去了。
路兩旁的燈一串一串的,每個燈柱都是由無數白色球體組成,張遠遠一下子想到了家裏有一株橙子樹,有時會長一種蟲子。那蟲子變蛾子後,會產卵在樹葉背麵,就是這樣的,白色的圓球,一串串的。
真是惡心。張遠遠覺得自己的聯想太惡心了。趕緊別過眼睛,去看其他的東西。
她開始研究路兩邊的高樓。
樓太高了。她轉過臉看看李姐,李姐說:“看看,這幢樓35層。”
張遠遠說:“呀,你的眼力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