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遠方誘惑著的秉德女人盡管擁有著殘存的夢想,但她畢竟是秉德女人,她十幾歲便在那個偏僻的村子裏像牲畜一樣求生求活,她對政治是懵懂的,對社會的風雲變幻更是無法理解,她覺得國民黨好也不過是因為她弟弟是國民黨,甚至他不僅在政治上懵懂,在感情上也一直處於盲目的稀裏糊塗狀態,她當年喜歡艾迪是情竇初開,後來喜歡曹宇環是因為曹宇環強奸她後又送給了她梳妝台,而她對小叔子秉柱的感情是因為寂寞無助,需要一個男人的關心和嗬護。秉德女人在一生中並沒有遭遇一段真正屬於她的愛情。
作為一個女人,秉德女人向往外麵的世界,而自己一生不得不在一個小村子裏終老;她最疼愛女兒承民,承民卻是秉德和別的女人所生,甚至這個孩子最後和這個家庭和她這個母親完全斷絕了關係;她渴望愛情,身體一次次遭受淩辱,卻一輩子沒有一顆男人的心完全屬於她。她操勞一生,掙紮幾十個春秋,曆史的動蕩一次次將她的生活卷進漩渦,但活了一輩子,她卻沒有真正地享受過人生。所以說,秉德女人的悲劇是徹底性的。
秉德女人珍藏了一輩子的那塊繡著世界地圖的藍色綢緞,就是她的前生,是海邊那個浪漫少女王乃容,是王乃容周遊世界的夢想。這個在苦難生活中珍藏了一輩子夢想女人,最後在幻覺中投入了那片閃爍著星星的水世界,也算回到了最初。
如果說王乃容是秉德女人的前生,秉德女人是王乃容的後世,那麼秉德女人這個人物形象也有它的前生後世。我們在孫惠芬之前的許多小說中都見到過她的影子。
《舞者》中威嚴霸道的奶奶是小鎮的大家閨秀,她講究規矩,崇尚文明,所以對同樣來自小鎮的二兒媳和四兒媳格外偏愛,而二兒媳“許多時光是坐在潔淨的褥子上讀報紙”,四兒媳“金絲絨大襟小褂的衣兜裏,常年揣著一條潔白的手帕,每當吃完飯,她就從衣兜裏掏出來,擦一擦嘴角,然後端碗漱口水到外麵去漱口。”
《給我漱口盂兒》中,曾經是小鎮有錢人家大小姐的奶奶一直保持著飯後漱口的習慣,而漱口盂兒一定要晚輩遞給她。奶奶一生信奉著“不管在什麼節骨眼上,都要體麵地活著”的信條,用“大姑”的話來說,就是“你奶奶……她真的體麵地活了下來。打我們一小,她就教我們懂禮貌講幹淨,教我們走路仰著頭,她說要是有人欺負我們,她替我們掉腦袋。新社會了,沒人要她的腦袋,可是總有一些人要改變她的心……你爺爺在外麵跑買賣那會兒,你奶奶連衣裳都不敢洗,一洗,你太奶就拿笤帚打她,可是你奶奶絕不信邪,她拎個包就領上我進城找你爺爺。六十多年,你奶奶從沒低三下四苟苟且且地活,她就那麼體體麵麵地活下來!”
在《春天的敘述》中,作者明確寫到:“在遼南鄉村,講究家規家教,我們申家已經成了眾所周知的典範,我的奶奶是孤山鎮上有名的基督徒的女兒,讀過國高,我的奶奶要求我們在客人麵前,無論大人小孩,要無一例外地恭敬禮貌,即使給客人盛飯,也一定要將雙手高高擎起。直到我的嫂子們、奶奶的孫子媳婦進了申家,也沒有誰敢打破這一規矩……”
……
孫惠芬筆下這麼多具有某種共性的“奶奶”形象,讓我們有理由相信在她的心裏一直活著一個女人,一個她熟悉的老年女人,她一直刻寫的是這個女人成為奶奶的晚年,而《秉德女人》則是要還原“奶奶”完整的一生,包括我們比較陌生的她的前半生——她作為女兒、妻子和母親的那部分人生麵貌。這樣說來,此前眾多的“奶奶”形象既是秉德女人這個人物形象的前生,也算是秉德女人的後世了。
(責任編輯:劉泉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