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幕最後降臨的時候,在依稀的炊煙,點點的燈火中,我化作一陣風,向遠方飛去,遠方,是我的家,闊別了千年的家。
依稀還記得家鄉的位置,就在山的那邊了吧。我恢複本相,走在山路上。山路彎彎,山的那邊有一座城鎮,名叫“桃源鄉”,我就曾經住在那裏。走在山路上,四周綠樹環繞,飛鳥嘈雜,野花的香味帶給我人間的氣息。能生活在這樣的世界裏真是一種福分啊,我想。我再次從沉積的記憶裏找到了當年在這紅塵中的點滴,春花秋月杜鵑夏,白雪皚皚寒意加。故園堂前的桃花,不知道在我再次回來的時候是否盛開依舊?村口塘前的老柳樹下是否還有嬉戲的頑童?街上那飄香的酒館是否熱鬧如往昔?曾經住過的老屋是否依舊為人遮風擋雨?曾經青梅竹馬的玩伴是否又輪回在此?
想著想著,我的腳步卻越來越慢,近鄉情怯,闊別了千年的時光,故鄉,是否依舊是我的故鄉?離城鎮越來越近,我的心越來越不平靜,心如亂麻,不知從何理起。心慌意亂中終於再次踏上的曾經的故土。
記憶中故園的印象已經蕩然無存,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街道,陌生的樹木,還有永遠都是陌生的人。一切似乎又是那麼熟悉,街道的石板還是過去的顏色,樹木的風姿依然是過去的窈窕,人的麵孔似乎都曾相識,隻是不知從何說起。
轉了大半天,終於找到了我千年以前的家,我曾經住過的地方,我曾經和父母家人生活的地方。老宅已經沒有了,這裏已經變成了一片桃花林,隻有林中孤單而立的那尊殘破的石獅讓我知道,這,就是我的家,千年以前的家,已經沒有了的家。
慢慢走在桃林,暗自琢磨著自己腳下的土地過去是家的哪個位置,哪個房間,我竟然有這麼好的記憶,能記起那麼遙遠的事情。輕輕抬頭,遠望桃林,雙眼卻霧水朦朧,依稀恍惚,桃林不見了,我身處在自己的家裏,畫窗樓閣,天井露台,曆曆在目。堂屋裏似乎傳來母親喚我吃飯的聲音,書房似乎又傳來父親怒我逃學的責罵。東牆小院,牆頭似乎還有點點青苔,那又是什麼聲音?分明是她隔牆喚我,要我為她折一枝桃花,捉一隻小雀…一片花瓣落下,在水中蕩起層層漣漪,漣漪一圈圈散開,波光微蕩中,房舍,庭院渺無蹤跡,父母家人,總角玩伴隨波而逝。隻有桃花依舊,風中舞落的花瓣如夢如幻,如煙如雨,如泣如訴,我的心就象紛飛的雲煙,和著花瓣飄零,飄落…
夜晚,我帶著一壺酒,在石獅旁,和石獅說了一夜的話。我對它說我的往事,對它說我的前生,對它說我的父母,對它說我的無知,對它說我的悲傷,對它說我的無奈,對它說我的願望,對它說我的迷茫…最後我在石獅旁堆了三捧黃土,讓它們作為我父母情人的塚,用殘留的酒,祭奠他們遠去的魂。酒入黃土,瞬間幹涸,我希望藉著這酒,能洗去千年以來我帶給他們的憂傷和不幸,能洗去他們心頭對我不孝的歎息,對我無理的仇恨。但是我不知道這酒是否有這力量,去慰藉千年的傷痕,去彌補千年的遺憾。
我決定在家鄉住下來,離開地府以後,我落魄浪蕩,再也不願意遠走,我想要有個家,這裏既然是我前世的家,也就是我今生的家。
我本來準備在桃花林長住,可是桃花林就在城邊,在地府裏養成的孤僻讓我無法和鄰居很好相處,鄰居都覺得我很古怪而遠遠避開我,我很難過,我想和他們一樣的生活,卻不知道如何開始。於是我幹脆搬到了城外的山裏,為自己蓋了一間草屋。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日子很快過去,我也漸漸習慣了人間的生活,我自己開了幾畝薄田,種了兩塊菜地,還養了幾隻雞鴨。生活雖然清苦,但是比起在地府陰霾的日子,我覺得很滿足。偶爾也會下山,賣掉自己種的菜,養的雞鴨,然後在熟悉的店鋪裏喝上幾杯小酒。漸漸的,我忘了自己是鬼,忘了自己要追尋的大道,我似乎覺得自己是人,是一個悠閑的凡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