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天君的仙府前張燈結彩，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小百一身鳳冠霞帔，端坐在新房中，滿目都是沉沉的紅色。
小百頭頂蓋頭，蓋頭沉沉地壓下來。一直以來，她都暗暗覺得，北辰告訴她的經過並不完整。
她心中像是有一道一線天似的缺口，橫亙在那裏，突兀險峻的，讓她隱隱覺得不安。
還嘲笑北辰，這樣急著操辦婚事，莫不是怕夜長夢多，自己會跑？
可是北辰對自己那樣好，好到仿佛是想把這幾世的錯過盡數補償自己一樣。
這樣的好，讓看在眼裏的小仙娥們都嫉妒得不得了。無數小仙子豪門夢碎的同時，樂此不疲地八卦著小百的上位史。
北辰將天宮仙娥織成的禮服新衣拿到小百麵前，輕輕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外麵的流言蜚語，你不要在意。”
小百枕在他肩頭的腦袋蹭了蹭，是很乖巧柔順的模樣。
那段時間，他日日陪在自己身邊，拉著自己的手，為她講前世，講今生，許未來。他們在天上禦風而行，找月老算過姻緣，在菩提老樹下許過心願，並肩一同看過九重天上的雲霞星海，北辰握著她的手，眉眼裏的深情滿得整個北海都裝不下，他字字篤定：“星月無竭，當不負卿。”
那一瞬間，小百心頭像是一朵水蓮花，悄然綻放，柔軟得不可方物。
她想，自己等的，大概就是這個人了吧！
這真是他們之間最難得的一段好時光，時隔兩世，失而複得。小百也真的以為，他們可以像北辰對自己鑿鑿許諾的那樣，二人天長地久，永不分離。
她這樣想著時，北辰從門外走進來，他蹲下身，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掌幹燥溫暖，似乎能夠撫平她微微躁動的心。從蓋頭下，小百隻看得到他緊緊抿成一線的嘴唇。靜默半響，薄唇微啟，她聽到北辰對她說：“小百，謝謝你……願意嫁給我。”
小百想笑，說你跟我還說什麼謝，可是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她就被喜娘牽走了。
可是當她跟著喜娘，一步一步走向大殿上時，本來金光普照，白雲翻湧的天庭竟然霎時間變得天昏地暗，烏雲滾滾而來。
小百的紅蓋頭差點被平地而起的大風刮飛，她不由得拉住北辰，提議不妨改日再行大禮，訂立雙修盟約。
北辰的聲音卻是前所未有的急切：“不，就是現在。”說著便斥退喜娘，一把拉過小百，也不顧是否動作太粗暴不合禮節，近乎強迫一般和小百交頭下拜，又急急地要和她交換心頭血。
可是刀鋒還未出鞘，一個鎮定的聲音穿雲而出，帶著不可置疑的威嚴：“北辰，你私用天庭秘術，該當何罪？”
小百心中一動，一把拽下蓋頭，一眾天兵天將乘著五彩祥雲漸漸逼近，領頭的，便是天帝，他高高懸在半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還未等她開口，北辰伸出胳膊，將她護在了身後。眼神如鷹一般鋒利地向人群中看去。
寇玉卻從人群中從容走出，臉上帶著諷刺的笑：“仙君可是在找我？”
北辰陰鶩的眼神像淬毒的匕首一樣鋒利，寇玉卻冷笑著，笑聲中帶了神經質：“當初撿到這隻兔子時，你說過要和我合作，拿到她的火鳳丹後就帶我一同雙修。，我信了，所以才配合你演了這一出好戲。沒想到你從頭到尾都隻是一心想複活杳杳而已，那就休怪我不講情義。”
小百驚疑交加的眼神投向北辰，北辰的神色慌亂，嘴唇動了動，可是卻吐不出一個字。
她心下涼了半截，寇玉接著對小百道：“你真的相信北辰跟你說的那些喁喁情話？我告訴你，你不過是他用來盛裝他心上人的一個容器，他想要的，是你體內那顆火鳳丹。”
小百雙目血紅，逼向北辰：“到底你在瞞我什麼？”
高高在上的天帝開口：“不妨就讓你死個明白罷！”說著他手中金光閃現，在靈力的壓迫下，池畔的蓮花枝蔓微微顫動，一縷杳若輕煙的魂魄從花枝間蕩了出來，鑽進了小百的腦袋裏。
小百隻覺腦中一痛，有什麼爭先恐後地湧入腦海，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但是前塵往事卻像一個飛花絢爛的夢，撲麵而來。
九·七竅玲瓏兔
夢中的小百身處青埂峰上，山上的雲霧繚繞，重重湧動，像是什麼巨變的開端。
小百漫無目的地在山頭遊蕩，她記起這已經是北辰上天庭盜白蓮的第七日了，卻一直沒有他的消息，等待讓人心焦。
正在茫然無措，心亂神煩之際，天邊一朵祥雲愈來愈近，定睛看去，駕著祥雲的人不是北辰又是誰！
她心中大喜，忙奔上前去，可是還沒等觸到北辰的衣襟，“咻”一聲穿空而破的利箭正中肩頭。
小百忍著痛，這才看到北辰後麵跟了一眾得天兵天將。
而北辰站在最前麵，渾身上下散發著冰冷的氣息：眼神是冷的，唇邊的笑是冷的，連開口的聲音都是冷冷的。
那冷讓小百想到上玉玦崖去采摘能夠救他命的雪蓮的時候，當時冰天雪地，可是她的心卻是火熱。不像現在，涼到了骨子裏。
北辰開口，隻說了一句話，可是小百卻都明白了。
他說：“玲瓏兔，其心七竅，舉世奇珍，可入藥。”
的確，她不是普通的兔妖，而是有著七巧玲瓏心之稱的玲瓏兔。
現在想來，竟是自己太天真。可憐她還傻乎乎地以為北辰是為了自己才上天庭盜仙草，原來不過是為了自己這個藥引，去搬救兵罷了。
她想這一切都怨不得別人，要怪隻能怪自己太輕信。可是心裏像是被撕扯成一片片的柳絮，那樣無助地飄零得七零八落，她含淚笑道：“現下天君打算如何呢？殺了我嗎？”
北辰尚未開口，數道閃電劈空而來，一道驚雷平地而起，直直朝小百頭上擊來。
小百用盡全力，眼睛血紅，朝北辰吼出：“是我瞎了眼，才會誤把你當作良人。”
即使是在夢裏，灼燒場景的重現仍然讓小百痛苦萬分，她覺得自己的每一寸肌膚都被撕裂，毛發燃燒時的劈啪聲是那樣清晰入耳，讓她不禁大叫出聲。
當她從驚叫聲中猛地醒過來，環顧四周，北辰看到她眼神中滲出的冷意，便明了前塵往事她已盡數想起。
他慌忙上前，按住小百的肩頭：“這事有隱情，你聽我解釋。當時我已被天兵扣下，那個人不是我，是寇玉為了邀功，才化作了我的樣子……”
小百卻搖搖頭，她仰天長笑，低下頭來，眼角是一片濕熱。
她看向北辰：“就算不提前一世你是否利用杳杳。但這一世，你和我交換心頭血，也不過是為了讓我祭出我的火鳳丹。我們火鳥族的火鳳丹素來有凝神聚氣的功用，你是想重新拚合杳杳的元神吧！隻是你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被寇玉告了密，是不是？”
她笑出了淚，她明白了，都明白了。什麼杳杳元神的宿主，她不過是一個壇子而已。當壇子裏的東西修補好了，她也就被丟棄了。
可是北辰眼中的慌亂和心痛卻不像是作假，他打斷小百的話，急急開口：“小百，我從沒想過要犧牲你……我要救杳杳，拚合她的元神是真，但那是我欠她的，必須要還。”
小百冷笑反問：“那你可知，對一隻火鳳鳥來說，沒有了內丹，意味著什麼？”
“我早已想好，待從你體內取出內丹複活杳杳後，散盡功力，與你落入人間做一對平凡夫妻。”
天帝打斷了他話：“夠了！北辰，你私下欲複活天庭罪犯杳杳，已是重罪，竟還不思悔改。”
僵立間，小百驀地迎上去，緊緊抱住了北辰，生生接下了那道原本逼向北辰頭頂的天雷。。
“不！”北辰本想截住小百，卻還是晚了一步。小百滿口溫熱，血花濺滿了北辰的後背。
北辰不可置信地接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試圖用衣袖為她擦拭唇邊的血跡。他握住小百的手腕，內力源源不斷地輸到小百體內：“小百……不要睡……小百”
小百費力喘息，每呼吸一次，元神便散去一分：“我體內的火鳳丹已碎，恐怕……救不了……她了。”
北辰的嗓音微微顫抖，開口道：“不管你信不信，在和你在一起的這些日子裏，我真的是想和你一起好好走下去。”
小百曾經以為，自己是帶著杳杳的記憶去愛北辰，所以才會這樣刻骨。可是直到看到天雷擊向北辰的那一瞬間她才發現，其實愛一個人根本不需要任何憑借。即使北辰騙過她，傷害過她，可是他為她織救了那樣一場愛情的綺夢，可以滿足一個少女對愛情的所有幻想。直到現在，還肯說這樣的話來哄她，真是足夠了。
周圍的電閃雷鳴晃花了她的眼睛，有水滴滴在她的眉間，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漸漸湮沒在風中：“有沒有一句話，是你未曾騙過我的？”
“有！”他斬釘截鐵，字字如刻：“星月無竭，當不負卿。”
小百帶著滿足的微笑閉上了雙眼。
她不知這句話是真心還是假意，但是她知曉自己的情意。
既然抱著自己這個人，是自己須臾幾百年的韶光裏，唯一愛過的人。
北海極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遠。那麼她願意傾盡所有，換他一世長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