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
打結婚起,好多年三月三沒給老丈人拜過壽的王小路,今年帶著老婆孩子去了老丈人家。
河風微微吹著,幾棵小白楊在風中輕舞著枝條,枝尖開始偷偷往外吐出抽春的氣息。三隻顏色不同的鴨子,鳧在已經融通的河麵上。為頭的那隻,一會兒把頭伸進水中覓食,一會兒又回頭看著身後的母女倆,嘎嘎嘎叫個不停,仿佛在催它們母女放快前行的腳步。
長年因修房子修路采砂石的河床,在夏天洪汛未來之前,樣子有點滿目瘡痍。
王小路看著渭河水艱難地爬過一個坎,又灌滿一個坑,然後慢悠悠,細長長,不急不慌地向黃河流去,心裏倒還有點羨慕這河流的悠然。
青花滿臉興奮地跟在王小路身後,說:“瞧那三隻鳧在水麵上的鴨子,快樂得像不像現在的咱們?”
“像。”
“我就是為頭的那隻,你和玲玲就是後麵的那兩隻。”
王小路這麼一說,青花就感到心裏有一股暖流淌過。可以說,打結婚起,今天是自己最快樂的一天。
每年,三月三的那天,大姐全家一個不少,二姐全家也一個不少,隻有自己,年年隻帶著玲玲一個去娘家為父親祝壽。
給父母的營養品沒比她們少拿一樣,母親卻常為此多有不滿,言語之間冷不丁就會責怪起這個沒心沒肺的王小路。有時,也會把責怨的目光射進青花心裏,讓青花愧疚不安。
每當這時,青花總會對母親說:“媽,小路實在太忙了,他們單位請假不容易,您就和我爸別生氣好嗎?”
“他總是忙,忙!忙忙忙!沒娶你之前怎麼就不忙?三天兩頭往咱家跑,趕都趕不走。”
“媽,你以為青花還是那個十年前的小丫頭,她長大了,跟著王小路會說謊了。”大姐菊花對著母親說。
父親總會在這時向著不知說啥才好的青花。
青花便在心裏暗暗發誓,不管小路以後多忙,一定要帶著他給父親祝一次壽。
……
青花想著,不知不覺就走進了娘家門。
青花全家一進門,就聽見大姐尖叫著說:“哎呀!這太陽可從西邊出來了,王小路今天怎麼有空了?我還以為我小妹嫁了個死鬼不敢見人呢。”
“大——姐。”青花沉沉地叫了一聲,菊花便再沒說下去。
母親說:“要不是過年見上一麵我這準女婿,說不定我路上見了還不認識呢。”
父親說:“孩子她媽,今天是個好日子,別掃了孩子們的興好不好?快拿酒來,我要和孩子們喝幾盅。”
男人杯酒泯恩仇。
幾個爺們,喝著喝著就高了。喝高之後,話匣子便像竹筒子倒豆子一般,不分伯仲就霹靂啪啦全抖出來。
這時,老丈人說:“我年輕時,有次為嶽父大人拜壽,喝高之後和他劃拳,就直呼‘哥倆好’,嶽父便叫‘二星’(指腦子有問題),劃了好幾趟都分不出誰輸誰贏,大家笑著說你倆是‘喜相逢’,都是二,繼續劃。直到第二天,我才發現我是喝糊塗了,和嶽父大人不停地‘哥倆好’,怪不得他一個勁的叫‘二星’和我喜相逢,不管怎樣劃,就是分不出個勝負來……”
“後來,我再也不敢和我嶽父大人劃拳喝酒了。要喝,就像現在咱爺們四個一樣,一人一大杯,不劃拳,全家人在一起,高高興興地碰著喝,喝個真正的喜相逢,免得你們三位姑爺喝大了,像我年輕時一樣再出醜。”
我沒想著要罵你
漿水麵,想必甘肅人都吃過吧,就是酸菜麵裏,沒菜,隻有湯。夏天吃,可降火;酒後吃,可醒酒。本文要說的是與漿水有關的故事,所以先給大家透個底,現在就跟著我來吧。
柳樹營的朱二牙,不喜歡整天麵朝黃土背朝天的侍弄土地,他喜歡做些投機倒把的買賣,感覺錢來得刺激有勁。
朱二牙說,農民不種地,才是大本事,天天像雞一樣刨土坑,下輩子弄不好就會轉世成雞。
不種地的朱二牙,顯得就比村裏其他人閑。村裏的大小巷道裏,經常出現晃悠著的朱二牙的身影。
朱二牙說,吃他這一碗飯,就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沒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本事,就老老實實當雞刨土坑去。
這朱二牙,說天,他知道雲起雨落潤萬物;說地,他知道春暖花開要栽瓜;說史,他知道上下文明五千年;說人,他知道三皇五帝加慈禧。
說朱二牙是百事通萬金油,柳樹營沒人敢去爭。
農閑沒事時,大夥便喜歡找朱二牙侃。和朱二牙侃,越海越好,海了,才能讓大家知道世麵有多大,海水有多深。
朱二牙說,有一次,孩子他舅來串親,想吃一碗漿水麵。恰巧,家裏的漿水用完了,老婆夜裏做的還沒發酵好,不能吃。他隻好到漿水做得好的秦二嬸家要一點,正好秦二嬸不在,家裏隻有秦二叔。
秦二叔這人,平素寡言少語,但性子有時很火爆。見朱二牙從院門裏走了進來,便問朱二牙:“有事嗎?”
朱二牙有鹽沒醋的和秦二叔說了一回地裏的莊稼,問了問長勢,然後說:“小事,一點兒小事。”
秦二叔問:“什麼事?”
朱二牙說:“我嬸子不在家嗎?”
秦二叔嗯了一聲。
朱二牙看著院裏的蘋果,說:“今年的果子真上色,才人秋,就已紅透了。”
秦二叔說:“啥事?趕緊說,囉囉嗦嗦的,我還忙著呢。”
朱二牙說:“我要一點酸菜。”
秦叔啥話沒說就走進廚房。然後,揭開酸菜缸蓋,拿起瓢勺,就往朱二牙的盆裏舀酸菜。
朱二牙急了,忙說:“秦二叔,等一下!”
秦二叔掌著瓢勺,問朱二牙:“咋啦?”
朱二牙摸著腦門,半天不說話。
秦二叔說:“有屁就放,沒屁就等著。”
待朱二牙醒過神來,三瓢勺酸菜已經進了盆。
朱二牙說:“叔,你等一下!”
這下,秦二叔刹住了又要伸進酸菜缸的瓢勺,等著二牙。
朱二牙說:“我隻要酸湯,不要菜。”
秦二叔一聽,隻要酸湯,不要菜,心想,這不是明擺著要漿水嗎?
一股火騰地就從胸膛裏燃燒起來。
秦二叔迎門就把酸菜盆摔了出來,飛濺出的酸菜濺了朱二牙一身。
朱二牙見秦二叔生氣了,連忙說:“叔,你別誤會,我沒想著要罵你,我真的是要……要……些湯。”
秦二叔罵道:“朱二牙,你這龜孫子!要罵人,就直接罵好了,你明知村裏人都侮辱我叫漿水,你今天要酸菜,隻要湯,不要菜,這不是明擺著要罵我嗎?拐彎抹角繞這麼個大圈子啥意思?啊……朱二牙?我日你八輩子祖宗!我……”
朱二牙說:“我當時其實真的沒有戲弄他,但秦二叔卻真的對我發火了,我一看那陣勢都想打起來,我丟下酸菜盆就往外跑。”
沒等朱二牙說完,大夥異口同聲地說:“這就叫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我要是秦二叔,非揍扁你不可……”
老令
老令不老,即便條件放寬,也還不到四十五歲。
但他給人的樣子是老。
“半邊天”的頭發猶如幹旱的中國西部,前額是戈壁荒漠,後腦是沙漠中的零星綠洲。這兩年,老令用章光101搞“植樹造林”,由於“土壤”油性太大,植上的“小樹苗”兒總是難得見活。
有一次,我們單位有個同事去老令家,他按下門鈴,一個年輕女子出來開門。這位同事想要說你老公在家裏嗎?又覺得這女人年輕得不像是老令的老婆,便問年輕女子道:“你老爸在家嗎?”
年輕女子沒好氣地說:“哪個我老爸?”
這位同事說:“就是老令啊!”
年輕女子說:“老令是我老公,不是我老爸。”說完,沒好氣地啪的一聲就關上了防盜門。
“半邊天”老令,到單位三個月後,我發現他能說、能吃、能幹。
複員後,老令被分配到縣水泥廠。接待他的副廠長說,在部隊裏都幹過什麼?老令說,開了十五年車。副廠長說,咱們廠裏四個輪子的車有人開,兩個輪子的水泥小推車很多,你看看能不能開?
老令說,你們這是劣待退伍軍人。
後來,老令被安排到保安部。當保衛還不到三年時間,縣水泥廠就破產倒閉了,失業後的老令,經人介紹來到我們單位。
來我們單位前,老令在武警交通六支隊當過十五年誌願兵。當兵期間,他開過各種軍車,隨軍跑過大半個中國,無論說招兵複員還是外出拉練,總能劈裏啪啦地說上一晌午,說得你想插兩句進去,卻總是頻率太低無法插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