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方舟/作家、《新周刊》副主編
高三剛開始,班級就明確劃分成兩個陣營:需要參加高考的、不需要參加高考的。
我所在的高中是全省排名第一的高中,全年級有30個班,1800多人,三分之一的人是高分考上的各地尖子生,其餘的大部分,是花了大價錢來上學的有錢人家的孩子。
很多學生放棄了參加高考,因為父母早就安排好了出路:繼承家裏產業、出國留學、移民等等。他們的座位在教室的靠後部分,上課看武俠小說,中午一放學就三五成群地逃出學校,去喝啤酒吃小炒。
高三剛開始時,我處於“需要高考”和“不需要高考”兩者之間一個尷尬的境地。
出於某種莫名其妙的臆想,我總覺得自己是不需要高考的,覺得自己到了最後一刻,會因為寫作特長被高校不經過任何考試,破格錄取。
我在這種臆想中自信而堅定地度過了高中的前兩年,不怎麼學習,每天看小說、在宿舍看電影。兩年時間,一周讀完一本書,看完了全部的《老友記》《欲望城市》《宋飛正傳》等等美劇,還有無數文藝而古怪的藝術電影。
高二升高三的分班考試,我數學50多分,語文100出頭,其他各科分數也都很低。我才開始有點後知後覺的恐懼遙遙而至:如果要參加高考的話,我會不會考不上任何大學?
高三剛開始的時候,班主任告訴我兩件事。第一,不要妄想什麼捷徑,必須且隻能參加高考;第二,目標是北大和清華。
為什麼要上北大和清華?為什麼要上一流的大學?為什麼要上大學?
可能對很多人來說,這些都是不需要問的問題,可對我,卻是持續了很久的掙紮和糾結。我花了很長時間讓自己擺脫應試教育的桎梏,獨自在一個角落偷偷生長,為什麼要忽然屈服和順從?
那時候,韓寒正是風靡青少年的偶像,他代表了一種另辟蹊徑的成功。所有年輕人都希望像他一樣,以一種肆意的、稀有的,也是省事兒的方式獲得成功。
為什麼要走大家都走的路?
高三之前,我用奢侈得幾乎瘋狂的時間,看了一部叫做《龍櫻》的日劇。
這部劇是根據漫畫改的,講的是一個另類教師去了一所升學率低下得被人嘲笑、遺忘的破爛高中,帶領一群笨蛋學生考取日本第一的大學——東京大學的故事。
笨蛋考生們問出了同樣的問題:為什麼要考東大?
主角老師說:“你們一輩子都會輸下去。輸就是被騙的意思。再這樣下去,就一輩子被人騙了。這個社會有規則的,不能超越這個規則生活。但是所謂的規則,都是那些頭腦好的人製定的。這些規則都隻是那些頭腦好的人為了方便自己而製定的……如果你不屑這個世界的話,那就自己來製定規則。”
這就是殘酷真相,它對於我,遠遠比“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來得更具說服力。
劇中還有一句話我印象很深刻:“知道怎麼才能讓一個人變強大嗎,首先要明白自己有多麼渺小。”
我的高三,就從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開始。
高三是個競技場,你是個運動員。不要說什麼過程最重要,隻有大學《錄取通知書》是王道。
如果你沒有退路,不能退到國外的大學、父母的攤點、複讀學校……那麼,來到這條起跑線上,就盡快打消幻想吧。
高三的老師說過很多好話,但我隻相信三句:一、排名比分數重要。二、補弱科。三、不喜歡做題的學生,不是愛學習的學生。
上高三後,學校組織了第一次摸底考試,我考出了一個超級好的分數,數學高達142分,文科總分超過620分。老師說,這是為了讓我們“提高自信心”的一次考試。我不關心自信心,不關心分數,隻關心排名。我在班上排名第4,在全校文科生中排名第21。這就是我高三的第一個起點名次。而高一的時候,因為文理不分,我竟被糟糕透了的理科拖累了總成績,以致排名在全校一千名之外。分數隻會讓我迷惑,名次才能給我自信,讓我平靜,讓我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下去。
考了幾次之後,我逐漸知道了自己成績的區間,在570~590分之間。我的名次從沒有跌落到班裏第7名之外。不過要超過前麵的人,也不容易,唯一的辦法,就是在我的弱科上著手。
我的弱科,也是大部分文科生的弱科,那就是數學和地理。我積攢的一點體能和毅力,幾乎都給了數學;我的方法是做題、做題、再做題;我積攢的優勢,給了語文和外語,我的方法是隻參加考試,不交這兩科的作業;我積攢的智慧,給了曆史和政治,我的方法是做筆記,畫表格,理框架,找得分竅門。還有地理,我一直沒有找到方法,隻是在混亂的調整中跟緊別人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