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鞏的用意在於申明王羲之書法之成就乃是“以精力自致,非天成也”。王羲之書法高明的真正原因來自於摒絕功利之心,專心致誌、勤學苦練,並非天生如此。聖賢之人能獲得成功,得到眾人仰慕,在普通民眾心中,或者是其人有令人羨慕的天賦,或者有難以企及的機遇,聖賢的身邊總會或多或少圍繞一些神秘的力量。成功就不再是一個客觀的人對這個世界的征服,而似乎是一種早已注定的天命。曾鞏顯然不同意這種看法,在他看來,王羲之的存在,首先是其偉大的藝術成就。州學旁邊這座墨池,就是王羲之書法藝術成就的一個重要證據。王羲之令今人難以企及的書法成就,首先是勤於用功的結果,今人不如王羲之,主要在於用功不如王羲之,如果說王羲之在成為書聖之路上有什麼天賦的話,那他首先是一個“努力的天才”。
學習書法可以如此登峰造極,如此推論,那些“欲深造道德者”,如果學習王羲之也應該可以獲得這樣的成就。在曾鞏看來,書法和修身養性有相通的地方,即兩者都無法做到生而知之,想要有所成就,均需要後天的練習和修煉,而修身養性應該要比技藝之習得難度更大。
行文至此,若僅就事論事,文章應有之義似乎已盡。如此寫法,在世間常見的那些碑文、碑刻中常見,而曾鞏則在題目之外又做一層生發和挖掘。這篇文章是要寫給州學的,墨池舊址就在州學之側,文章可能的閱讀者自然以讀書的士人為主,王盛求文的目的又是“勉其學者”,求文的針對性與作文的意圖完全合拍。曾鞏出生在儒學世家,進學後又秉持中正純和的儒家思想宣揚教化。臨川這樣的場合,既能追念書聖王羲之的成就與勤勉,又能適時地宣講儒家道德思想,這樣的好機會曾鞏是不會錯過的。
曾鞏集
文章末段,在簡略記敘州學教授王盛向他求文的經過以後,文章再度轉入議論:“推王君之心,豈愛人之善,雖一能不以廢,而因以及乎其跡邪?其亦欲推其事以勉其學者邪?”這段話看似是對王盛求文用心的推測,實則是作者自己作記的良苦用心。接著,曾鞏又進一步把這一想法推進,他論道:“夫人之有一能,而使後人尚之如此,況仁人莊士之遺風餘思,被於來世者何如哉!”這時曾鞏作文的用意基本彰顯出來,他從王羲之的書法技藝推及“仁人莊士”的教化、德行,勉勵人們有“一能”,即能為後人垂記,名留青史,如果能刻苦學習、嚴格修身,功德自然不可限量。儒家思想中,曆來有“三不朽”之說,“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人的生活有限,但士人們可以通過提高個人修養,在這三個方麵完善要求自己,能做到這三個方麵中的任何一個,都可以達到不朽。三不朽的說法,是幫助儒家知識分子通過修身立德獲得一種對抗死亡的力量。立德排在三不朽之首,技藝之習得尚且能為人緬懷,立德之舉更是對身心皆有所裨益。曾鞏以此為契機,勉勵在州學讀書的士子更加克己修身以成為品學兼優之士。
本文以“記”為體裁,強調記述為主,曾鞏之前“記”的名篇有《醉翁亭記》和《嶽陽樓記》。《醉翁亭記》記述山水之間的樂趣,描述山水形狀、四季變化,是“記”這種體裁的範式;《嶽陽樓記》則通過對洞庭山水的描寫,引發出對古仁人之心的議論。曾鞏的這篇《墨池記》卻把記述的內容作為附屬內容,以議論為主,這種寫法並不多見。曾鞏不是在記述的基礎上發表議論,而是記墨池少,論學習多,所記墨池之事,每一事都要引起一次文章議論的轉折,一步步把文章導向勉勵士人讀書向學的結論之中,這種寫法可以說《墨池記》脫盡了他人窠臼,獨辟蹊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