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泥難染,秉性不夭(2 / 2)

周敦頤所追求的儒家的人生境界,他的學生程顥曾經提到過。在《二程集》裏,程顥回憶早年在周敦頤那裏接受教誨的時候,周敦頤不斷要求他們,要他們去尋找“孔顏樂處”。顏回是孔子的學生,《論語》中提到他,說顏回居住在陋巷,每日一簞食、一瓢飲就能滿足,而且感覺到很快樂。孔子對這位弟子的好學精神和精神境界是非常讚同、肯定的,他說:“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顏回的好學和他的樂是緊密結合的,顏回好學,關心的並不是純粹的學術,他的眼光也投放在世道人心、社會政治上,是以一種積極的態度麵對這個世界的,而他的快樂正是在這種不斷地學習中積累起來的,是純粹的快樂。

在周敦頤看來,顏回簞食瓢飲的樂趣,才是真正的君子的樂趣。有了這種境界的人,即使人們不堪承受的貧賤也無法影響他的樂趣。這是一種超越了人生功利的態度而得來的內在自省的道德和審美的境界。周敦頤要求學生,自己也一直在實踐“孔顏之樂”的思想。周敦頤的仕途雖沒有大的波折,有很強的處理實際政務的能力,即使長時間裏都是在做州縣的小官吏,也能做到一絲不苟,公正廉明。如他任分寧主簿時,有獄久不決,敦頤至,一訊立辨,邑人驚曰:“老吏不如也。”周敦頤的為官聲譽甚佳,有很強的務實精神。據說,周敦頤住所的窗前雜草叢生,卻從來不清理。有人問他為何,他答道:“與自家意思一般。”意思是,人要與大自然充分融合為一,皆有其生命的意趣。

周敦頤在教誨程顥、程頤兄弟時,曾告訴他們想要獲得“孔顏之樂”,一定要能夠“見其大”,這裏的“大”就是“體道”。他認為“君子以道充為貴,身安為富,故常泰無不足,而銖視軒冕、塵視金玉,其重無加焉爾。”如果人能真心體會“道”,就會超越對功名富貴的庸俗追求和計較,在精神上獲得一種高度,得到一種持久的精神上的愉悅。在這種追求中,退隱山林、田園,以隱退的人格求得自己內心的平安是不必要的,周敦頤認為隻要能“體道”,不必出世修行,也不必隱遁山林,隻要在正常的人倫關係中,正道直行,做好一個人,盡到一個人需要盡的義務就可以了。由此可以明白,在傳統中國文人中,被大家捧得很高的陶淵明和他的“菊”,為什麼在《愛蓮說》中是與蓮花並立的一種人格,而不能替代蓮花在周敦頤心目中的地位。

周敦頤很善於教導人,二程隨其學習,皆成為大儒。程顥有《秋日偶成二首》:

寥寥天氣已高秋,更倚淩虛百尺樓。世上利名群蠛蠓,古來興廢幾浮漚。退居陋巷顏回樂,不見長安李白愁。兩事到頭須有得,我心處處自優遊。

閑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雲變態中。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到此是豪雄。

正道直行,有所堅守,在日常生活中成就“君子”人格,其思想與境界,顯然與其師周敦頤一脈相承。周敦頤目睹身邊文人士風日漸變化,深感時代氣氛的波動,心中感慨,他讚頌蓮花的高潔品質同時,也在感慨“同予者何人”,希望能找到更多愛蓮的同道。黃庭堅讚賞周敦頤:“其人品甚高,胸懷灑落,如光風霽月。廉於取名,而銳於求誌;薄於徼福,而厚於得民;菲於奉身,而燕及煢嫠;陋於希世,而尚友千古,博學力行。”周敦頤是一個在日常平凡生活中成就的一位聖賢,《愛蓮說》正是其君子人格的宣言。

同為理學家的朱熹顯然是周敦頤的同道中人,一百多年後他對“愛蓮池”“愛蓮堂”的修整正好顯示了他對這位前輩精神世界的認同和理解。這篇僅有一百一十九字的文章,說出了周敦頤心中孜孜以求的君子人格和精神境界。正像周敦頤的後輩朱熹所講,陶淵明使菊花成為隱士的代表,周敦頤的提倡和《愛蓮說》這篇文章的存在,讓蓮花成為君子的象征。其文雖短,其所倡導之義可謂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