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範仲淹與滕子京兩人的遭遇,很難得出誰被貶謫傷得更痛苦。範仲淹對家、國、天下的思考和強烈的經世致用的思想在《嶽陽樓記》中體現得頗為充分全麵。在古文中,“記”這種體式更多是用來記事的,而範仲淹在文中把記事、寫景和議論融合在一起,使文章夾敘夾議,雖以“記”名,實際上卻更像一篇議論文。文章中寫景兩段,駢散結合,音韻鏗然,給人很大的藝術享受,做到了有情、有景、有味,尤其是以“遷客騷人”之登臨感喟,而寫出一己之懷抱——先憂後樂,致君堯舜之上,濟世澤民,獨以天下為己任,借景借事,轉入古仁人之用心,而抒發其襟懷,句句為憂樂寫照。文章命題措辭,曲引旁達,橫見側出,運筆之跌宕、文情之縱逸,引人入勝,沁人心脾。
身處貶謫之中,心懷天下,這種胸懷是極其難得的,養成這樣一種情懷,範仲淹的經曆頗為不易。範仲淹自幼家中貧寒,讀書時候極為艱苦,基本的溫飽都很難保障,每天煮一盆粥糜,分成兩塊,晨昏各食一塊,勉強度日。入仕之後,他又非常體恤扶掖跟自己年輕時一樣立誌讀書而家中貧寒的士子。範仲淹掌管睢陽書院時,有一位孫秀才拜謁他,他從自己俸祿中拿出十千錢贈送給孫秀才。第二年,碰到此人時,又贈送他十千錢,見此人行色匆匆,便問他何以至此。孫秀才告以家貧,家中老母無法奉養,範仲淹便出錢資助他奉養老母,並親自教授他《春秋》之學。十年後,山東泰山孫明複以精通《春秋》之學被朝廷召至太學任教,這位大名鼎鼎的學者就是範仲淹曾經幫助過的孫秀才。這種仁愛,不僅表現在對學生上,對家人朋友更是如此,推己及人。
儒雅之外,範仲淹又知兵善戰。在以龍圖閣直學士統領邠、延、涇、慶四郡防禦西夏時,範仲淹訓練士卒號令嚴明,對部下和邊關民眾又十分體恤,得到邊關民眾愛戴,威德素著。初到西北邊關時,韓琦聯係範仲淹反攻西夏,範仲淹認為時機未到。前來與範仲淹聯絡的尹洙慨歎:“韓公說過,‘且兵,須將勝負置之度外’。您今天太過謹慎,看來真不如韓公!”範仲淹回答:“大軍一發,萬命皆懸,置之度外的觀念,我不知高在何處!”後來韓琦在好水川口遇伏被圍,任福等十六名將領陣亡,士卒慘死一萬餘人。韓琦大敗而返,路遇數千亡者家眷哭喊親人姓名,祈禱亡魂能跟著韓帥歸來。韓琦駐馬掩泣,痛悔不迭。與西夏軍對峙時,範仲淹命士卒十日之內在宋、西夏邊界之間築造一座大順城,令西夏軍驚歎。隨後,範仲淹命令宋軍以此城為中心構築了一係列堅固的軍事體係,使西夏軍隊很難找到進攻的機會。西北邊陲民謠唱道:“軍中有一範,西賊聞之驚破膽。”西夏人稱範仲淹為“小範老子”,說“小範老子胸有十萬甲兵”。謹慎用兵,不為義氣所動,範仲淹慎動兵馬,以天下為己任,堅持經世致用的儒家思想,對整個宋代儒學思想都有一定影響。
泛愛眾而親仁,能文而善戰,胸有丘壑萬千,氣象不凡,這些特點構成具有獨特人格魅力的範仲淹。如此胸襟,貶謫之苦自然不能奪範仲淹的心誌,這篇名垂千古的《嶽陽樓記》即使今天讀來,仍然音韻鏗然,充滿一股清氣,“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兩句話則深入人心,成為一種鼓舞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