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便看到眼前魚遊其中而影布石上的清潭。水,總是有種神秘的靈性。映入眼簾的波光總讓人思緒萬千,卻又瞬時歸於清澈明朗。上善若水,欲止於源。
望見潭中頎長的身影,仿佛與心中另外一個自己對話,這是真正的自己,卸下了塵俗中那蒙了厚厚汙垢的麵具,這是初生的自己,不違初衷,不卑不亢,陌生又熟悉。
一切靜了,靜得能聽到心跳的溫度,那是自己的生命在不緩不急地流淌啊。此時,古寺的鍾磬聲恰好響起,清鳴又渾厚,很近又很遠,從遠古的胚胎記憶裏衍發,不是天荒地老,不是醒世警音,而是本真的心在輕吟,萬物盛開的和諧的聲音,天人合一也莫過於此。
梵音入耳,日光相融。這古寺化作一位老態龍鍾的仙人,在青燈下伴著古佛,不言不語,靜靜等待著必將出現的那個人。他來了,亦無話,可卻清晰地給出了來人真正的答案。
這答案的玄妙也便永存入這首《題破山寺後禪院》。後世解讀它的人有千千萬,然而,最懂它的依舊是題詩於壁的他,這位一生交流無顯貴,耿介自守的奇才。
(三)
身處盛唐,群星璀璨。常建確實不算多麼耀眼的一個。一生沉淪失意,鬱鬱不得誌。自古文人皆如此,秉性使然,不願落入塵俗陋卑。
冰清如澡雪之精神,殷紅如赤子的情懷,都深埋於常建的骨髓之中,這些與現實抗爭的蒼白無奈,妥協而又反複地不甘和傲慢,來回拉鋸著壯誌難酬的孤影。
或怨或恨,或玩世不恭,或以虛無*,都不是生命本該希冀的樣子。本真的詩人本應踏馬飛花,芭蕉雨下做看客,瀟湘水邊憶平生。俠膽相攜,快意恩仇,任憑東西南北,一笑泯千古。
還好,值得慶幸的是這座古寺賦予詩人新生。它給了他禪意的開悟,也給了盛唐山水一絲除卻繁華錦世之外悠悠的水墨青色。從此,詩歌的枝丫不再一味沉鬱,亦不再一味的縹緲狂逸。在相似的文學風格中,常建的詩或許沒有王維的高妙,或許沒有孟浩然的平中出奇,但常詩卻自有一番閑雅清警的獨特意味,一枝獨秀,綻放在大唐的盛世之音裏,永不磨滅。
而今,題於古寺壁上的印記或許早已斑駁而不可辨。但是,如果你能在這歇斯底裏的大時代背景中遠遠看到這詩的筆跡,在這一切越來越趨於走馬觀花的生存狀態中嗅到這詩的清香,那麼你就一定懂得千百年前這古寺所予於詩人的答案了。
煙雨依舊,燦陽依舊。古人已逝,歲月永恒。悅鳥性,人性愉。空人心,生命真。用這最簡單的方式行走世間吧,因為每個人從生到死,都是自然的孩子。
去捧那一盞茶茗,執一段鍾磬之音,於歲月一隅,坐擁一份純粹的安暖。不再擺渡於光陰中,不再執念於空浮之人事。去抬頭看,去細細聆聽,那來自你的心的真正的聲音,那是遠古的呼喚,那是最真的自己,那是真正的人間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