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1 / 2)

木蘭詞·擬古決絕詞柬友

清代·納蘭性德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一)

如此通俗易懂又感人至深的詩句,非清代第一才子納蘭性德無人能寫。這是心思縝密的才子發出的心靈絮語,是一個切身經曆過背叛和舍棄之人最美好的呼喚。

梨花一枝春帶雨,在時光的走廊裏,一個幽怨的帶著淚雨的姑娘仿佛跨越時間的阻隔,迷茫又彷徨地從秋雨中走來,她帶著不甘,帶著怨恨,娓娓道來一個棄婦的悲傷淒涼。

真正偉大的詩人總是有這樣的本領,細密地感受到常人所忽視的,靈巧地表達常人不能言傳的,一語道破天機,幾字引發共鳴,情在詩中,意在言外——這也正是《木蘭詞·擬古決絕詞柬友》的魅力。

想當年四目相對,驚鴻一瞥恍如閃電,周旁人流湧動,全化作虛無,時間在兩人間靜止。時光倒流,她與他年少初識,郎才女貌,深情相對。相攜相持舉案齊眉,情人眼裏出西施,共話巴山夜雨時,恨不能朝朝暮暮。初見時的相親相愛固然是好的,可是淡淡的一個“若”字,化開了所有的蜜語甜言。

“如果”——這是多麼殘酷的字眼,狠狠地打破初見的所有想象。她不解,究竟為何自己淪為秋扇見棄掉的怨地?往昔的你儂我儂,難道他全都忘記?那些遙遠的過去,如今在他的眼中全然不作情誼。潮生潮滅,滄海桑田,換了人間,所有的往事都化作紅塵一笑,他道是那些初見時的傾情不過是滄海浮雲,情人的心本來就是易變。

多少次挑燈夜伴花前月下,也曾經像長生殿裏的唐明皇和楊玉環那樣,起過生死不離的誓言。隻是如今空回首,隻任留她無語思量,淚雨傾下。

即便想起分別時候他決絕的負情,詞中的女主人公也始終不願把這份怨恨負重在這個負心人上。他又怎能比得上當初的唐明皇呢,至少唐明皇還與楊玉環有過“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的誓願,而那薄情寡義之人帶給她的不過是深深的傷痛。

曾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那個人已經遠去了,她愛,早已紮根,卻不得不舍棄;她情,依然綿綿,卻變成利刃刺痛她的心。落花如夢話淒涼,微雲一抹不解愁。

(二)

詩人的一闋《木蘭花令》讓無讀者為之動容,經曆幾百年風吹日曬,反而散發出愈加奪目的光彩。也無愧於著名國學大師王國維對他的評價——“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北宋以來,一人而已。”

《木蘭花令》常被人當作愛情詞來解讀,若是對它有更細的了解,就不難發現在道光十二年結鐵網齋刻本的《納蘭詞》裏,詞牌下邊還有這樣一個命題:“擬古決絕詞柬友。”

所以,雖然這首詞表麵看起來是以一種女子的口吻控訴男子的薄情,從而表態與之決絕,其實是用模仿古樂府的決絕詞寫給朋友,通過情人與情人之間的關係上升到具有普遍意義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抒發對世事的深刻感知,對人情的獨特體味。也許,正是因為納蘭早早看透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細膩的情感在繁華世界中越發顯得脆弱真摯,所以真情在他的詩詞中才從來不加偽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