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最愛菊。那一夜,為了給丈夫縫製一個菊花枕頭,她熬紅了雙眼,熬盡了枯燈。如今,殘燈無焰影幢幢,燈下人卻早已不複存在。或許,是命運要讓他用這種方式將她銘記一生。不需朝朝暮暮的相依相伴,隻讓他用一生的時間訴說未盡的情誼。
韋叢——已經是他生命中無可替代的名字。故人已去,天人永隔。那份懷戀和忠貞,唯有將兩行濁淚,伴著清風烈酒入詩成文。這是這綿綿的情誼,又該從何處說起呢?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一句詩歌,道盡了詩人心中所有的深情。
且說那見識過大海波瀾壯闊的人,別處的水就難以入他們的眼簾。一般的水又怎能跟滄海相提而論呢?滄海的至高無上非庸常所及;且說那陶醉於巫山雲雨的人,又怎能寄希望普通的雲雨呢?風景之為風景,是其自身美妙動人,激發人的審美情感和審美想象,更是觀者情誼所傾,恐難覓替代。
當審美高度到達一定水平時,就難以再稱呼庸常之物為“美”了,當感情全部投入到一個人身上,便再也沒有餘力遺留給他人了。
雖然漫步於百花深處,詩人卻早已無暇顧及萬千美色。隻因心中有她,有那永遠珍藏卻再也回不去的好時光。
他的心黯然了,枯萎了,仿佛早已隨她遠去了。自她走後,他隻願意癡迷在“她”的大海裏,陶醉在“她”的夢幻裏,其餘一切都索然無味。
(三)
細細讀來,這首詩中並不見直抒胸臆的熱烈,強烈的情感全寄予詠物上。索物以托情,簡語含深意,語勢舒緩卻曲婉深沉,於有序中求新變。
整首詩言情卻不庸俗,瑰麗而不浮豔,悲壯而不低沉,創造了唐人悼亡詩風中的絕勝境界。縱觀唐詩宋詞,詠情之作可望其項背者少之又少。
古之悼亡詞不在少數,而元稹的悼亡詞卻別具一格。它不似蘇軾《江城子》那般刻意營造悲涼氣氛,亦不同於李商隱《無題》詩那樣驚心動魄。《離思》一詩用“先言他物以言所詠之物”的比興方式婉約道出對亡妻的一片深情。
現實與記憶的掣肘,想象與紀實的對立,一句“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真摯而懇切。這不是婚前的信誓旦旦,而是妻亡後的堅守執著。懷念的同時伸張著態度——無論百花如何爭豔,都無法取代她在他心中的那一抹驚豔。
楊柳岸曉風殘月,卻再也無人共剪西窗燭。夜涼如水,瑩星蜉蝣,深邃的天空寫滿了無言的悲傷。那些笑靨如花的歲月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化,卻在一次次的回憶中越發疼痛。
淩亂了滿地的疼痛,該如何收拾這打開的殘局,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她的一顰一笑,她的一針一線,都印在他的腦海中,陪伴在他的身邊。
而伊人卻與光輝歲月一同消失。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皆化作滄海桑田,化作巫山雲雨,成為獨一無二的留戀。
拋不完的相思紅豆,開不盡的春絮花滿樓,睡不穩小樓風雨黃昏後,忘不了新愁與舊愛,展不開的眉頭,泛不盡的孤舟,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悠悠,剪不斷的輕水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