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娘(2 / 2)

母親挺一挺腰也有她的道理。三娘出身不好,是窯姐兒,是三伯從窯子裏搶回來的。父親說,當年的三伯在縣警察局做事,騎一匹高頭大馬,腰裏別著搶,把三娘扔在馬上就馱走了,三娘趴在馬背上還嗝兒嗝兒地笑。

三娘和三伯過了一輩子,沒有一兒半女,可他們也過得好好的,天天跟唱戲一樣,在屋裏院裏說說笑笑,用母親的話說:那日子滋膩的——油和麵啊。直到三伯七十三歲那年,嘎嘣一聲斷了弦,三娘一個人再也唱不成曲調了。

三伯死的時候,沒人打幡兒,父親讓我去。他用力衝三娘那屋吐了一口唾沫說:害死我三哥了。窯姐兒連個蛋也不會下,到老了三哥連個打幡兒的都沒有。

也許是因為我給三伯打了幡兒,三娘突然對我特別好,父親和母親都上地幹活走了,她就會把我從土堆上拉起來,拉進她屋裏,遞給我一個梨或者一塊糖,還要看著我吃完,讓我在掛在門鼻上的白布手巾上擦擦手擦擦嘴,才讓我走。

後來,我嘴饞了,不等三娘拉我,我就會蹭著牆角溜進她屋裏,有時候會討到吃的,有時候什麼都沒有。沒有東西吃,三娘會很內疚地看著我,不停地摸我的頭,摸著摸著還會哭。眼淚掉在我的光頭上,冰涼冰涼的。

有一天我進三娘屋的時候,她半個身子趴在那口棗紅箱子上,似乎在找東西。聽見我進來,她直起身,衝我神秘地笑:看我找到了什麼?

她把手裏的東西輕輕一抖,那團耀眼的粉紅抖開了,是一件沒有袖子的裙子。我從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衣服,我說:三娘,這裙子真好看。

三娘指頭在我額頭上一點:傻哦,這是旗袍。是你三伯給我買的,我才穿兩回就不讓穿了。

我說:誰不讓穿了?

三娘低了頭:沒誰。穿了不好。

我偷偷用手摸了一下那件旗袍,真滑啊,比我大姐的臉還光還軟。

三娘說:等你長大娶媳婦了,給你媳婦穿。

我使勁點點頭,想再摸一下,三娘打了我的手:瞧髒的。

後來的很多天,我一看見院裏的杏花桃花,就偷偷想那件粉紅的旗袍,想趕緊長大,長大了就能娶媳婦,新媳婦就能穿她了。

小秘密在心裏狼逃鼠竄,弄得我實在憋不住了,在一天晚上告訴了父母。我得意地跟他們說,我將來的新媳婦有旗袍穿。

母親賞了我三巴掌,父親踢了我一腳。

他們說:窯姐兒的東西你也敢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