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城,我回來了。(1 / 2)

剛剛好,看到你幸福的樣子,於是幸福著你的幸福。

飛機落地的一刹那,我的心情不但沒有來之前那麼沉重,反倒有一種恍若隔世的解脫感。南城!我想我終究還是回來了。這座被人們譽為“人間天堂”的海濱之城,陽光燦爛,水波溫柔。我在這裏出生,在這裏懂事,在這裏經曆我曾經曆過的每一個第一次,未來,也要在這裏等待我所悲喜未卜的明天。這裏的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卻又都不像是我項慕恩心中應有的那個樣子,到底是誰不同了呢?

老遠就看見慈愛的林伯舉著印有“項慕恩”三個大字的牌子站在那裏東張西望。那場景就像一個著急的小粉絲在為他的偶像接機般。我不禁笑了起來,朝他的方向快速走過去。不知為什麼。林伯好像認不出我來。於是玩心大起,特地繞到他背後抱住他的脖頸:“林伯,好久不見!”直至親耳聽見自己再平淡不過的語氣,我這才發覺,不是南城在變,變的隻是我而已。項慕恩啊項慕恩,你終究不是五年前那個活在象牙塔裏數生日禮物的女孩了。是這樣的嗎?林伯怔了一會後便轉過身打量起我來。他握住我的手,飽經歲月風霜曆練後蒼老而粗糙的皮膚磨得我生疼。“丫頭,真是長大了,長大了啊……”林伯低沉的嗓音,久違了。我望著麵前笑嗬嗬的林伯,眼角有些許泛濕。這個樸實善良的老人,在大伯家當了三十多年的仆人,幾乎是奉獻了他的一生。幼時喪父喪母,被大伯接過來養,我有時倍感寄人籬下。我的大伯項廣池,一個並不老實的生意人,經營者南城有名的度假村和幾家大酒店,家底雄厚。性情十分多變的他,雖說十分關心我,但我卻無法確認那些讓我頗為感動感激的所謂“愛”究竟是否處於真心。而林伯不同,他看著我成長,待我視為己出。幼時他寬厚的肩膀與後背是我唯一能感受到父愛存在的地方。我猶記得五年前他送我離開時,他還是很健壯的。歲月催人老,同樣的地點,同樣的人,如今我看見的卻是他饅頭的銀絲和日漸萎縮的身軀。“林伯——”眼淚一旦決堤,就止也止不住。真的,我好想很久沒這麼暢快地哭過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丫頭。”林伯一邊輕撫著我垂至腰際的長發一邊重複說道。

車子駛進靜嵐花園的時候,我還在走神,我在想我失散多年的妹妹。我有多久沒見到她了?15歲那年冬天,南城高速上除了一場特大汽車追尾事故,一共造成12人死亡,其中就包括我當時還很年輕的爸爸媽媽。而我尚在繈褓之中的妹妹從此便不知所蹤。那時,她甚至連正式的名字都還沒有。我希望她還活著,哪怕是在地球上某一很不起眼的角落,過著某種很卑微的生活,我還是一樣,希望她活著。

汽車的鳴笛聲將我從千思萬緒中拉回來。我條件放射性地捂住了耳朵:“別按喇叭!”林伯看了我一眼對前排的司機嗬斥道。我放下手對著他微笑。那次車禍後我便從此聽不得鳴笛聲。兒時的記憶本應是最易淡忘的,真的,我連我母親長什麼樣子都早已描繪不出來了,卻惟獨對那年冬天南城高速上所發生的一切記憶尤新。

熟悉的建築,大伯還是喜歡在家門口種滿玉蘭,人工栽植,卻倒也格外怡人。我突然想起這花原產於美國南部,清香悠遠。一樹玉蘭,象征著冰清玉潔,花榮花枯,依舊忠貞。這些,大伯你可知道?

屋內的場景如同我所想象到的,大伯大嬸,堂姐項瑋庭,堂哥項瑋澤,和他的女友易倫。這準嫂子我是曉得的,生性溫和,對任何人都很體貼,挺不錯的一個女孩子。“歡迎回家!”瑋澤總是最活躍的一個。我還來不及反應,身體就被他緊緊抱住:“好小子,幾年不見,女人味十足啊!”我站在那裏淡淡地笑,與他的過分熱情相比,顯得有些窘。不過,我料想他是知道我的,一直以來,我都是這個樣子的。“慕恩,這些年在國外過得還習慣嗎?”大伯的聲音在一旁響起,我轉過身望向他,答道:“挺不錯的,一切都好。”他和五年前似乎沒什麼大的差別。隨後,我的視線開始落在大嬸身上。五年不見,她的蒼老似乎是個不爭的事實。我總是固執地認為,大嬸是一個極其傳統式的女人,出自書香門第,相夫教子仿佛是她的神聖使命。而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安排她嫁給一個有心計有謀略且貪婪心高的商人。大伯外麵有多少女人我不清楚,但的確是有的。我是有事實依據的。初三那年某一月的某一天,我曾開門接待了一位客人,她說她找阮佩琴,也就是我大嬸。後來我親眼看見我一向溫和的嬸嬸塞給那個女人一張銀行卡,憤怒得簡直像一頭獅子。“滾!你去打掉!給我滾!”這是那天嬸嬸說的最後一句話,當然,是對那個女人說的。送走這個不速之客後,她沉默了整整兩天。打掉什麼呢?多年之後稍稍懂了點世故的我終於明白過來,哦,是孩子。一個不屬於嬸嬸卻和大伯有著直接血緣關係的孩子,或許,不止一個。“不一樣了,變得越來越標致,真漂亮,如出水芙蓉。”嬸嬸的手撫上我打了底妝的臉龐,將我額前垂掛下來的幾縷亂發攏到耳後。“嬸嬸,我好想你!”我輕聲說道。“回來了,回來就好。嬸嬸也很掛念你啊!”猶如母女久別重逢般的擁抱的確足以催人淚下,我的眼睛裏不禁開始氤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