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鍇

“老師,今天叫您來,不是讓您來哀歎我生命的。也不是要您來延續我生命的。我隻是想讓你再給我一個自信的眼神,不含歧視的目光,在您教我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真正感到自信的日子。我相信自己能變成一個好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但這樣的日子太短了。如果您再給我教下去,我也許不會是這個樣子的。”

急促的“電請話問鈴吳聲老響師起在,嗎我?”接電話是校門衛打來的。“我就是。”

“有位家長要見你。”我們學校是封閉式學校,外麵的人進不來,裏麵的人也出不去,家長來訪也必須通過電話預約,然後在接待室接見。

“你對那位家長說,我現在正在上課,沒有時間,等放學以後再說吧。”前一節課,有一個調皮的學生在全班學生麵前和我頂嘴,弄得我下不了台。我正在氣頭上,哪還有心思接待家長來訪。我想推脫掉這次家長來訪,但又不能明說,如果被校委會知道了,我將會受到處罰,所以我就把這次家長來訪推到了放學後,說不定家長等不到放學就回去了。

現在的孩子是越來越難教育了。課堂上,有些學生不學習,故意搗亂紀律,老師不維持紀律,教學就不能進行下去;維持紀律,你就得說服教育學生。可是現在的學生,輕了,他不把你的說服教育當回事;重了,他和你對著幹,學校又不準體罰學生,所以說這是一件很難做的事。

“喂,吳老師嗎,那位家長還在接待室,現在要見嗎?”放學已經十分鍾了,門房又打來電話。

“好吧,讓他在接待室等我。”我被那個學生氣昏了頭,差點兒把這件事給忘記了,為了不違反學校的規章製度,我還是接待了這位家長。

站在接待室窗邊的是一位老先生,消瘦,又有點兒駝背,顯得特別的蒼老,盡管如此,仍顯出不得誌,又是一個心氣兒很高的人。我走進接待室,那位老先生臉上露出一種淒涼的微笑。

“這個時候打攪你,真是不好意思。”

“你是……”

“我是李小威的父親。”

“你找錯人了吧,我班沒有這個學生。”我準備轉身離去,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我急著想離開。

“吳老師,我找的就是你,李小威是你幾年前帶過的一個學生。”那位老先生看我要走,急忙走到門口,堵住了我的去路,害怕我走了。

“幾年前帶過的學生還來找我?”我莫名其妙,不明白幾年前的學生還要來找我,到底要幹什麼。

“你不是來找後賬的吧?”我疑惑地問道,有些學生家長雖然自己的孩子在校外出了事故,也往往說成是在校內發生的,來找學校和教師的後賬,為的是多要幾個醫藥費和補助費。

“不,不是的,隻是……隻是他想要見見你。”這位老先生怕我走掉了,才說了上麵的那些話。

“他是誰,你讓他來見我好了。”我有點兒不耐煩,準備從側門離開。

“求求你了,吳老師。”那位老先生說。

這時,老人臉上淒涼的表情更濃了,是我話中帶刺,觸到了他的痛處,還是他打著什麼壞主意,要來訛詐我?我在猜測著他來這兒的目的。但我仍能覺察到微微彎曲的肩膀在發抖,老先生布滿皺褶的西服上衣由於過於寬大更像個長袍。

“他不能來這裏了。”老先生好像是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對我說,臉上的表情也更加悲涼了。

“吳老師你能等一下,聽我說明原因嗎?”那位老先生說完,轉過身去,用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轉過臉來時,我一看,原來老人在哭,從這張臉上,看到的是惶恐、羞愧、自責以及怕打擾又不得不打擾我的表情。看得出來,他誠心誠意來找我,又等我這麼長時間,一定有什麼事要說。

“坐下來說吧。”這時我才為剛才的不禮貌顯出了歉意,我那麻木自私的心才有所收斂。老人痛苦、含糊不清地給我講了下麵發生的故事。

“我有一個兒子,名字叫李小威,這你是知道的(這時我才想起來了,我曾經帶過一個叫李小威的學生,好像那個學生不好好學習,上課老是搗亂紀律,上網成癮被學校開除了)。我三十三歲才得到這個兒子。自從有了李小威以後,我就把他看成了我的一切,我的全部。對小威,從小就嬌生慣養,他要什麼我就給什麼,甚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恨不得給他摘下來。那時電腦還是奢侈品,我們家就已經有了,我盡最大能力來滿足他的要求。可是我錯了,這樣的溺愛不但沒能幫助他,反而害了他。在他十二三歲的時候,養成了一些壞習慣,喝酒、抽煙、上網,其中上網成癮是最令我頭痛的一個。為了斷掉他的網癮,我幾乎用盡了我所能想到的各種方法,毒打、談心、斷絕經濟來源、心理治療、關禁閉等,用各種各樣的方法來教育他,可是已經遲了,這些方法對李小威來說都不起作用了。毒打,打過之後,他的逆反心理反而越強,越不好好學習,越發地沉迷於網絡;談心,就好像是對牛彈琴,他一點兒都聽不進去;斷絕經濟來源,沒有錢,他就去偷;請心理醫生,他把心理醫生氣跑了;關禁閉,他不吃不喝絕食來威脅,放了出去,成天在外麵混,幾天都不回家……他成了這樣一個無可救藥的人,我都不知道用什麼辦法來管他了。”(老人痛苦無助的表情更深了,有好幾次,他都講不下去,停頓了很長時間,慢慢地穩定了情緒後,才又繼續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