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巴,說實話,盧浮宮對我,隻是個浮光掠影的觀眾,若是你的話,絕不會這樣匆匆忙忙走馬觀花,你會不放過每一幅傑作,你會捕捉到每一幅作品鮮活的靈魂,會如饑似渴地汲取它們深邃的藝術營養,這一切一切,也注定會成為你強巴最終步入藝術最高殿堂堅實的階梯,我似乎已經看到你的作品已經走進了盧浮宮......”
強巴強有力的掌聲打斷了我,我還沉浸在自己構建的理想王國中不可自拔。強巴繼續拍著手,說:“精彩的演說,妙極了,終究有一天我會走進盧浮宮的,一定會的,我深信。”
“強巴,我們現在就可以去,我們到拉薩去辦護照,辦好護照,其它的事情你就交給我來處理,我會讓我父親的手下給你辦好一切手續。”說完,我便後悔了,繼父肯定會追問我和強巴的關係,繼父知道後是堅決不會同意的。
強巴中止了我的顧慮,“謝謝睿璽,我不需要你幫助的,藝術需要個人堅持不懈地奮鬥,我深信會有那一天的,上蒼也會賜給我這樣的機緣。”
我軟弱地借著強巴的話勢說:“會的,強巴,我深信你會的。你不需要借任何人的幫助,神也會幫你的。”
我能感覺到,我說這番沒有底氣的話時,臉上一定發紅發燙。
強巴喝了口酥油茶,然後點燃了江措剛才給他的煙。我剛要阻止,又收回了到嘴邊的話兒,讓他抽吧,他抽煙也許有他的理由,看著強巴笨拙的抽煙姿勢和不熟練的吐煙動作,我心中湧出一股子的說不出難受。
過了一會兒,強巴說:“睿璽,也該我說說丟勒了。”
“我知道一點點這位14世紀傑出畫家的故事,他的《祈禱的雙手》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影響。”說著,我慢慢把強巴手中的煙接了過來,衝他一笑,鬆手把煙送進牛糞火中。
強巴仿佛忘記了自己在抽煙,那夾煙的手指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人卻陷在沉思中。帳篷內繚繞的煙味嗆得我咳嗽了幾聲,強巴才從沉吟中醒來,歉意地笑笑,“哦,該我說丟勒了,就從你知道的《祈禱的雙手》說起,這也是我特別欣賞的一幅畫。”說著,強巴特意認真地看了下我的手。
“那幅畫中,瘦長而稍微變形的雙手,顯示出了生活勞動艱辛的痕跡,雙手的微微閉合,充滿了寧靜和感恩。
“少年時,丟勒和好友因生活窮困,決定一個人先工作,供應另一個人讀書和繪畫。好友認為丟勒有才華,讓他先讀書和繪畫。四年過去了,丟勒沒有辜負這位朋友的支持和幫助。可是好友卻因為工作的勞累辛苦而雙手變形,無法再執筆畫畫。
“有一天,丟勒看見好友在禱告,看見了那雙為他而變形的手,丟勒無法釋懷自己的歉疚,就默默地畫下了這一幕動人心魄的偉大作品。
“其實,我欣賞丟勒作品不僅是因為它作品本身的吸引力,更重要的是他的作品,具有深刻的思想內涵和穿透人心的力量,這種力量總是能細致入微地抵達人內心深處最隱秘最脆弱的地方。譬如,就像相愛的人,當對方的手在適當的時間,適當的地點,以適當的姿勢觸摸你身體的任何一部分,你都有種迷醉的感覺。那種感覺完全是天然的,是現代文明所不能賦予的。
“這些年來,我在繪畫上一直以丟勒為榜樣,他是我心目中唯一的英雄。”
“強巴,我覺得你和丟勒極其相象,我為丟勒的故事癡迷,也為你追求人性美的藝術創作感動。”
強巴眯起眼看著我說:“睿璽,你說得對。丟勒的那幅手持鮮花的自畫像,也是獻給世界一切追求真善美藝術理想王國的藝術家的鮮花。”
“我在盧浮宮見到過這幅作品。強巴,你講起繪畫藝術來,像變了個人似的。”
“我變成了什麼人?”
“強巴,你身上閃耀著執著的生命和藝術的光芒,盡管略帶憂傷,它照亮著黑暗的世界,給無助的人們希望和力量。”
強巴沉默了。
“強巴,我就喜歡你這一點,直率,謙虛,誠實,不做作,不卑躬,不屈膝。”
強巴說:“我不想裝。”
“強巴,現在滿世界裝腔作勢的人,我和你一樣不想裝,所以就跑到西藏來了,結果……”
我反複咀嚼著這句出自誠實的強巴口中的肺腑之言時,心頭翻滾著難言的苦澀。
“來,強巴,我們以茶當酒。”
倆人相視一笑,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