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師父?”周和仔細看著這人,月下有影,腳踏實地,實在不像鬼魂。轉頭看看周圍,乃是在山中一處空地,沈延年坐於一方青石上,自己侍立於旁。又見自己身上的衣裳明明是裹了沈延年屍身埋在石下,現在卻好端端地穿在身上,周和頓時明白過來道:“弟子剛才好像做了個奇怪的夢。”
沈延年含笑道:“這修道一途,並非人人可為。有向道之心,卻無修道之資質的,往往是修道數十年,到頭一場空。倒不如勸其享受人間富貴,說不定還可為帝王將相。若是有修道資質,卻又無修道之心的,又是不同。我等通常聽之任之,邪道中人恐怕就要設計斷其俗緣,堅其修道之心了。”
周和躬身道:“弟子聽人說起仙人收徒,喜以戲法幻境相試。隻是方才夢中雖險,卻是沒有耗費多長時間。若是那弟子看似心性純良,實則暗藏梟獍之心,又當如何是好?”
“有大法力者,可使人片刻間經曆一生悲歡離合。傳聞更上者,可使人於轉瞬間,經曆生老病死數百世。”沈延年沒有繼續說下去,周和卻知道,這是婉轉說明“為師法力不足”的意思。
周和現在當然沒有多大失望,自己能夠得遇仙緣就已經不錯了,難道還指望名門大派苦苦哀求自己加入,甚至是馬上得道飛升嗎?
沈延年又說道:“你自然不是為師找的第一個弟子,隻是以往有的見我垂死,便嚇得六神無主,目瞪口呆。也有得了我仙丹,舍不得那玉瓶,寧可毀我遺蛻的。還有的不信我言,不願避難於洞外巨石之下。又有的得了仙丹,則將我屍身拋之腦後,從此一去不回頭了。你可知此等人為何我不用?”
周和想了想道:“嚇得目瞪口呆的,自然不堪大用,否則將來有事,這便是個累贅。那得了仙丹又要玉瓶,不惜毀了師父遺蛻的,是貪心過甚至到刻薄的地步了。不願躲在巨石下的,更是不可理喻。既然師父說了要躲好,當時又沒有其他好辦法,自然要照做,自作聰明便是自作自受。得了仙丹就走的,更是心性涼薄,久之恐被其反噬。”
“正是如此,生死關頭,方見真性情。更何況,你又如何得知,此時不是夢中之夢呢?”沈延年笑得有些詭異,“若是那大奸大惡之徒,必然顧慮甚多。他一日看不破,便須做一日好人。縱然他心中有毒計萬千,也半點施展不出來。到頭來,入土之時,說不定還是個眾人稱頌的大好人呢。”
“就算不是這樣想的,得了師父這樣提醒,恐怕現在心中也忍不住懷疑了。”周和心中想了想,便問道:“難道說修真者之中,便沒有以下犯上的弑師之事了?”
“自然是有的,不過卻是極少。如同人間戲法,若是看破了,那便一錢不值。但是在此之前,誰不是嘖嘖稱奇?”
“師父之言,莫非是要提醒弟子,縱然可違背本性一陣子,卻是違背不了一輩子?”
“也是,也不是。”沈延年笑道,“你可明白,修道為何又稱為修真?”
周和跪拜道:“請師父指點。”
“這真,便是我。有人禦女三千得道,有人煉丹服之得道。還有的人,隻是夠倒黴,又一直不死,也可得道成仙。”沈延年輕描淡寫地說著,“修真之時,須依本心,取舍得失,不可勉強。你要從房中術入道,或是以煉丹得道,我這便送你去另尋師父。”
雖說是禦女得道聽起來很有誘惑力,但周和卻沒有求沈延年另尋師門,不過他也沒有說是要死心塌地地留在此處,隻是再次叩首道:“敢問師父的道是什麼?”
“逍遙。”沈延年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周和似乎感覺到他雙眼似日月,生滅變幻盡在其中,“凡人皆以為,仙人均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卻不料得道之後,不過是換了個天地而已。那三十三天,也不是逍遙所在。有說是閑雲野鶴的,嘿嘿,是雲也要被踏在腳下,是鶴也要被馴為坐騎。得道成仙之後,按其方位,便有所在天庭仙吏來接,定下仙職,終日如人間一般勞碌。迎來送往,勾心鬥角,雖說是可得長生,但這等長生,非我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