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暇去金竹坪探望敬愛的姑姑,也趁機一睹那久別的、一望無垠且貯滿深情的翠竹。
一條寬闊的大道曲曲折折伸向蓊蓊鬱鬱的山頂,仿佛伸向一個情趣盎然的夢……
一輛大卡車滿載著式樣別致的綠竹製品從我身邊駛過,我似已聞到綠竹的芬芳,撫摩到勁直纖巧的竹枝,不一會兒,一輛拖拉機隆隆而來,機上裝滿黑亮亮的煤。一位瀟灑男子戴著墨鏡駕著摩托遙遙而去,後座上是一位秀發披肩的紅衣少女。
我疑心自己不是行進在通往金竹坪的彎彎山道上,而是走在都市商埠的華道通衢之上。
還記得70年代初,我第一次上金竹坪的情景。青山幽幽,小道幽幽,四處奧草狼藉,令人舉步維艱。長蟲巨蟒,時出時沒;鷙囀狼嚎,相應相和,荒寂的山野陡增了幾多陰森與恐怖。其時,我年屆二五,卻不敢獨自上路,隻能伏在母親背上,捂住耳朵,緊閉雙眼,但也禁不住心底一陣陣發怵,仿佛頃刻間便有虎豹齜牙咧嘴撲將過來。到姑姑家時,母親已大汗淋漓,發誓以後再也不帶我上金竹坪。到了姑姑家,姑姑神秘地將我領到廚房,從寬闊的灶膛裏掏出幾個熱騰騰的洋芋,一股濃香撲鼻而來,我來不及拍盡塵灰就狂吞猛咽,其味酷似蛋黃又非蛋黃能及,簡直香純得難以言狀。我一口氣吃了十多個,肚子脹得晚上睡不著覺,母親和姑姑圍著我團團轉,給我按摩肚皮,提尾脊上部的肌肉,還到屋後砍了一根竹子,用竹枝和竹葉枕著我的頭,用竹筒擀麵條似的擀我的肚子,我在愜意中進入了夢鄉。從此,燒洋芋對我有一種恐怖的誘惑力。前不久,我還專門到菜市上買了些洋芋來燒,但總不及金竹坪洋芋之味純正悠長。
80年代初,我又去了一次金竹坪。青山依舊、小道依舊,隻不見長蟲起舞、巨蟒穿梭,也不聞狐啼鳩鳴,那些東西都被獵手們送到城裏的高級餐館裏,飽了貴賓的口福。漸漸地,山上的年輕人都撲向外麵精彩的世界,留下些老年人守著一坡坡黃土,一片片綠竹。姑姑雖已兩鬢微白,但仍然精神矍鑠。時近初冬,姑姑家房前屋後都堆滿了紅苕。我賞完竹剛進屋,姑姑已洗好一大筐紅苕,用刀砍成碎末,架起柴火熬糖,三個小時後,鍋裏如米花在綻放。姑姑舀了一海碗叫我喝,糖汁兒濃芳四溢,撩人食欲,我突然想起那次吃燒洋芋的事,盡管紅苕糖的濃香惹得我直吞口水,我還是不敢恣意狂飲。姑姑以為我不喜歡,又炒了一升玉米,磨成麵粉,倒進糖汁兒裏攪成“糖團兒”。雖然原料和做工都簡單至極,可謂源於自然又歸於自然,但就是這樸實、自然的東西,令人入口入心,不忍釋手。品後頓生嫩筍新荷、粉蝶黃花、曉風殘月、雅奏天籟、美意柔情的奇幻異想……
我終於又一次踏上通往金竹坪的山道,雖然尚有些曲折,也不乏凹凸,但卻有一種不同凡響的嶄新而親切的感覺,不知姑姑身體康健否?我多想再一次品嚐那燒洋芋的溫馨,紅苕糖團兒的芬芳,再一次感受金竹坪深深翠竹的情愫。
我全心眷戀著的金竹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