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七章 葬禮 第18節(1 / 2)

這白棚就搭在爺爺停靈的當中硐兒外麵。高與硐兒口基本相齊,有兩個這硐兒口寬,跟頂棚一起拿白布糊上,深度基本與這硐兒一樣深,前後不遮擋,中間放上一張八仙桌,左右兩把條凳,“響器班兒”將“響器”、“敲板兒”等器物擺在桌子上。這“響器”就像是“濫竽充數”故事裏的“竽”,隻不過比那“竽”略短,吹起來嗚嗚哇哇好不悲涼;這“敲板兒”是兩塊板兒,長約“一紮”半(中原省慣用的記長單位,為大拇指與中指張開後端到端的距離。孫伯素的“一紮”長約21厘米),厚約四指,用的時候左手握著一塊的頂端,豎立,右手橫握另一塊的頂端,隨著“響器”的調,右手的板兒“啪”的敲擊一下左手板兒。爸爸連忙遞上去幾盒煙,又從身上的煙盒裏掏出幾支,分給眾人,當遞到一個“女響器”麵前時,女人說一聲“不會”,他就把剩下的煙塞進了煙盒,又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給眾人一一點燃香煙,說一聲“咱先歇著。一會兒拜托老師兒賣力點!”“響器頭兒”“嘿嘿”笑兩聲,說:“孝子忙去吧。”媽媽這時候提著一暖壺開水,拿著幾個杯子過來了,給各人倒上水,把暖壺放在八仙桌下就也忙別的去了。

爸爸招呼伯素他們幾個把家裏貼著的紅對聯都揭去,白棚前掛上兩掛對聯,直垂到地,左寫“駕鶴西去”,右寫“早登極樂”;大門口也貼上白對聯,上聯是“有靈為子孫成才”,下聯是“多德讓後代繼業”,橫批“流芳千古”。正忙活間,又來了一班“響器”。三個姑姑忙迎了出來。原來這是三個姑姑一起“寫”(就是花錢請的意思)的響器。這班“響器”停了車就開始從車上卸東西:八仙桌一張、條凳四把、大音響、大喇叭不一而足,就在大門前擺放桌子、凳子,擺好東西又讓爸爸給他們拉電線。正好卜貴伯兒在這兒,他是電工,很快拉好了線、通上了電。這當口坐在院子裏的另一班“響器”也出來了,兩撥人顯然是熟人,互相說笑了幾句,那早來的一個白淨漢子吊著一雙三角眼,雙眼在那後來的一個女響器身上掃上來掃下去,眼中閃著“不懷好意”的笑,一邊從自家的車上接八仙桌一邊吸溜了一下唾沫說道:“喲,小鳳又來了,這是越長越齊整。看來最近沒少受滋潤呀!”說著邊吃吃的笑邊又吸溜了一陣鼻子。周圍的“響器”們哈哈大笑,內中一個尖尖的女人聲刺得伯素耳膜生疼。那叫“小鳳”的臉微微一紅,接口說道:“我看陳哥身子是不行了,不是被人掏空了吧?”這邊也是一陣嘻嘻哈哈的笑。那尖尖的女人聲接口說道:“小鳳,你老公沒來?又是跟著大頭來的?”邊說邊冷笑著掃小鳳和旁邊的“大光頭”。那小鳳臉騰地紫了一大塊,嘴裏哼了一聲說道:“我老公也死了!是我給毒死的!”那“尖嗓子”刷地白了臉,張嘴要罵,卻被旁邊的白淨臉暗中拽了一下衣服,住了口,騰騰騰的走了開來。這邊後來的“響器”打開了大喇叭,那讓人悲痛欲絕的“哀樂”就飄了出來,蕩蕩悠悠飛向了整個村莊。早來的“響器”就在這後來的旁邊不遠處擺下了桌子板凳,那“尖嗓子”快步走上去坐在了左手的板凳上,背正對著另一班“響器”。小鳳也要坐在她背後,卻被別人摁到了對麵的板凳上。

太陽慢慢的西斜,陸陸續續有看響器的人聚在了兩張桌子四周。這兩班人漫不經心的試著“響器”,擦著“敲板兒”,喝著茶水。很快家裏做好了晚飯,伯素他們先給響器送了過去,每桌滿滿一盆“攬鍋菜”,饅頭管夠。送完了飯,伯素盛了一碗菜拿著兩個饅頭到奶奶屋裏吃,快吃完時,就聽見大門外“嗚哩哇啦”的響器聲響起,沒響兩聲,另又起了“嗚啦”一聲,將先前的聲音一撕兩半。伯素知道這是鬥響器開始了。四周也響起了一片興奮的嘈雜聲,旋即靜了下來,隻剩下那兩股“響器聲”像兩條騰空而起的龍纏繞著盤旋著升上天際。伯素去送碗時被三姑叫到了東屋,看見屋裏聚著一堆人,正從媽媽手裏領孝布-五達領了一條白帶子、一個小帽子,又要給五娘和他兒子要一套,媽媽沒好氣的說:“恁百恙在家?王壽今天怎麼不上來?你跟她說了沒有?家裏正需要人,人家花朵巴妞張小紅都來了,她不上來!”五達嘿嘿笑道:“俺百恙我讓人給他姥娘捎信兒了,讓他盡量回來。王壽腰疼嘞,她明兒一早就上來。”二母在後邊撇撇嘴嘟囔道:“她腰疼,打牌不腰疼?”五達繼續說:“四嫂,你就給我唄。”媽媽氣呼呼的抓過來一條帶子一頂帽子塞到五達懷裏說:“給!你給恁媳婦兒拿回去。百恙的等他回來了我再給他。”看五達笑嘻嘻的走了,不知道誰說了一句:“啥便宜都占!”輪到大嫂時她想多要一塊包鞋布,媽媽說:“包鞋布就他親兒子閨女有,我都沒有。”大嫂悻悻的走了。伯素分到的是一件孝布衫,穿在最外麵,跟上衣等長,還有一條帶子,媽媽給他係在了腰間。達卻多了一塊包鞋布,二姑給他仔細的包在鞋子外麵,並用白線牢牢的將接口封上,像是穿了一個白鞋套。看再沒有人領孝布,媽媽把櫃子開了鎖,將剩下的白布放了進去,鎖上,順手將鑰匙裝在了口袋裏。抬頭看一看表,匆匆出去了,旋即門外的響器停了下來,周圍響起了一片嘈雜聲,就聽見有人說:“燒紙兒了,燒紙兒了!走看看去。”伯素聽見嗒嗒嗒嗒的腳步聲進了院子,出門一看,發現院子裏已經擠滿了人,妹妹正奮力的擠過來,看見他正伸長了脖子往前看,就一把拉起他往人群裏擠,嘴裏說著:“燒紙兒了,你咋還不過去!咱媽叫你呢。”跟著妹妹來到“白事棚”前,看見八仙桌兩側“響器”已經坐定,凳子邊一字排去跪了兩溜“白人”:右手是二伯、三伯、爸爸、五達、達、大姑、二姑和三姑,直排到棚外;左手是大哥範宏、二哥、範大哥、範瀾哥。媽媽看妹妹拉著他過來,一皺眉頭說:“你跪到恁範瀾哥邊兒上,小紅挨著恁哥跪。”倆人依言跪好了。看眾人跪好了,站在棚外的學義伯兒高聲喊道:“祭靈了!大閨nv女婿、白馬寺的天月祭!”人群忽的湧了上來,幾乎踩到妹妹的手。就聽學義伯兒高叫一聲:“人群把祭客兒的路讓開。”人群吵吵嚷嚷著閃開了一條小道,伯素看見大姑父腰纏白布、頭戴孝帽走了上來,在棚子外站住了腳,右手搭左手上,握手成弧像是握著一個笏板,彎下腰,成九十度,雙手往下移到了膝蓋旁,然後慢慢直起腰,雙手大幅度的從下往上抬,直到與胸平,連做三個。然後斜向西北同樣做三個,向西南做三個,最後雙膝跪地,雙手撐地,頭趴在手上,“嗷”的嚎了一聲,不想後邊有人使勁拽了一下他的腿,他啪地撲倒在了地上,伯素錯愕間,人群中哄起一陣大笑,他偷眼看了一下爸爸,看見他也微微的一笑。大姑父扭頭衝著拉他腿的水輕伯兒皺著眉頭說:“弄啥呢,這正磕頭呢。”人群中眾人說道:“恁達這是喜喪,起來吧。”就聽見學義伯兒又是一聲高叫:“孝子送客兒!”兩排的孝子全部頭觸地,“啊-”一聲哭,算是禮成。也不知道是什麼觸動了伯素的情腸,淚水突然撲簌簌的流了出來,旋即他就不能自已,早忘了磕頭了。旁邊的範瀾哥用右胳膊輕輕的碰了碰他,他怔怔間也是納下了頭,“哇”的一聲大哭,這哭聲讓嘈雜的人群登時靜了下來。學義伯兒大概也沒有遇見過這種情況,麵對伏地慟哭的伯素,他紮撒著手不知該如何是好,嘴裏隻是“這個、那個……”還好奶奶從北屋趕了出來,和媽媽一起攙起了他,嘴裏說著“恁都孝順了,沒有錯待他,不哭他了。好孩兒,不哭了,他也到歲數了,也不虧了……”邊說邊把他弄進了北屋,拉他坐在床上,嘴裏絮絮叨叨的解勸。外邊又響起了學義伯兒那高亢的“孝子送客兒”的聲音,“響器”單調地響著“波、啪”的打擊聲,人群時不時“轟”的響起笑聲,大約又有人被“鬧”了。就這樣吵吵鬧鬧直過了2、3個小時,伯素蜷縮在奶奶的床上已經昏昏欲睡了,聽見外邊一陣嘈雜,像是電影散場的聲音,知道“燒紙兒”已完,想起來去看看外邊是什麼情況,卻怎麼也掙紮不起,一直到“響器”又嗷嗷響起,終於一骨碌睡在了床上,馬上沉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