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章 葬禮 第8節(1 / 2)

等伯素睜開眼時,日已上三竿,耳邊傳來了不緊不慢的沙沙的聲響,他知道爸爸已經在打掃天井院了,這是爸爸幾十年的習慣,。小時候他總是喜歡趴在床邊的桌子上,呆呆的望著窗外掃地的爸爸,他揮動大掃帚的姿勢呆板的一絲不亂,仿佛走著正步的軍人,那掃帚隨著他的舞動,輕輕的帶走樹葉、浮塵和石頭,留下了厚重的土層,均勻的鋪蓋在庭院的道路上。“把樹葉、石頭等髒東西掃走就行了,幹淨土還得留下。要不院子不就被你越掃越低了?那成挖坑了!”如果伯素跟著爸爸一起掃地他總會這麼教他。可是伯素總是掌握不好分寸,不是留下了石頭就是把好土也掃了起來,這時候爸爸就會手把手地教他掌握掃帚揮動的力度-大了不好小了也不好,總得力道合適才好。如果不見伯素出門,十有八九爺爺會掀簾子進屋,衝著他大聲喊著:“起吧起吧,你看看都幾點了,還睡呢,天天就你的瞌睡多!”他和妹妹是最煩爺爺叫起床的,那個時候真的覺得床好親好親,起床所需要的勇氣和決心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大的了。而現在那個曾經不讓所有人睡懶覺的爺爺卻隻能躺在床上,而且很快就會一睡不醒,人生的無奈和吊詭一是如斯。伯素穿好衣服走出北屋來,看見達正蹲在當中硐兒門口刷牙,地下已經流了白白的一灘,右手兀自刷個不停;廚房裏傳來奶奶媽媽和兩個姑姑嘰嘰嘎嘎的說話聲,父親已經不知去向,估計已經掃到了家外的大道上。他來到井台邊從水缸裏舀了水傾進盆裏,紮牢了姿勢洗臉。這水大約是剛剛從水井中汲上來的,還帶著溫暖的溫度,正適合洗臉。洗罷擦臉時,他注意到對麵牆上鴿子洞兒口站著一隻灰色的鴿子,正瞪了黑豆大小的眼睛盯著自己看,不時的歪頭“咕咕”叫兩聲,仿佛一個好奇而頑皮的孩子見到一個陌生的大人,伯素不禁看愣了。直到那鴿子突然振翅飛走,才從怔忡間醒過神來,直走到當中硐兒裏去看爺爺。他依舊緊閉雙眼,鼻翅兒時而收緊時而微張,臉色青灰的像是剛剛刮過的骨頭。大約是葡萄糖水兒的緣故,兩頰居然泛著水潤的光澤,像是沙漠中的兩池清水,顯示著消亡前無奈的掙紮。這時候伯素突然也想大聲的對爺爺說:“別睡了,爺!你看別人都起來了,就剩下你還在睡!你怎麼就睡不夠呢!”人,再沒有什麼時候像此時此地這麼沮喪了,躺著的人沮喪,站著的人也沮喪。任你做下天大的事業,臨死時都弱小的如此這般!也許臨死時唯一的價值就是能把天南海北的親朋古舊聚在一起幾天,甚至連傷心都得不到很多。古人說心喪三年,其實連骨血最近的人也做不到,三天還差不多!人心,真是薄如紙、涼如冰。門外媽媽又在叫著吃早飯,爺爺仍舊是滴水未進,那略微泛起了丁點水潤的雙頰又黯淡了下去,像是幹涸池塘裏挖出來的泥。

飯罷眾人正圍著說話,突然聽見門口一個男人尖尖的聲音喊到:“映換姐、映換姐,在家沒?”話音未落蘋果樹枝椏間便閃出了一個窄瘦的麵龐,媽媽聞聲奔到門口探出身子問:“誰呀?”那人已是來到了東屋門口,瘦高像極了竹竿。媽媽驚訝道:“呀,超,你咋來了?你啥時候到的?快進屋吧!”“映換姐,我不進去。俺姐讓人打了!你知道不知道?”媽媽更是驚訝,說:“我不知道呀。這幾天都不咋出門了。咋了?跟誰打架了?礙事不?”伯素也已經走出了房門,見是舅姥爺家的超舅,水存姨的弟弟。隻見超舅脖子前探、滿麵通紅,聲音越發尖利,像是縫衣針狠狠的劃過玻璃:“振奎呀,振奎把俺姐打了!都快打死了!”媽媽大吃一驚,慌忙奔了出去,快到超舅跟前兒時被不知誰倒下的一片水滑了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幸虧超舅手快扶住了,她嘴裏兀自驚訝道:“這麼厲害?咋回事兒呀?咋跟他打起來了呢?”說著甩著雙手出了院門,爸爸也跟著出去了。水存姨是舅姥爺的大女兒,媽媽的親表妹,經媽媽的介紹嫁給了本村的孬哥,原本看著孬哥父親是一個工人,家中很有一些存款,後來孬哥接了他的班,也在水泥廠上班,在村中算是頗能過活。水存姨生就的“逃荒腿,要飯嘴。”不是串東家就是串西家,看見人家有好吃的就挪不動腿,非要吃到嘴裏才罷休,慢慢的弄得人嫌狗憎的,再無人招惹她吃東西,一到飯口就攆她走,全村也隻有伯素家她還能待過飯口。每每這個時候她總是趴在門框上,腦袋別向廚房,眼睛從這人的碗上踅到那人碗上,踅了一圈又一圈。剛開始大家還覺得不好意思,會留她吃飯,後來習慣了也就沒人招呼她了,任由她就那麼趴著看著。其實也過不了多久,外麵街上就會傳來她婆婆或者她閨女-大妮兒大聲的呼喊聲:“水存(媽),水存(媽),回來吃飯了。”往往是外麵喊了數遍她才會頭也不回的大聲回應道:“聽見了,聽見了,就回去了。”“啯”的咽一大口唾沫,心有不甘的說:“姐,我回去吃飯了。”這個時候總是妹妹不等媽媽嗯一聲就不滿的接口道:“趕緊走吧,趕緊走吧!”偶爾也會是孬哥叫她吃飯,但是內容會變成:“孬種水存,你又死哪去了?快點回來吃飯,再不回來我就倒給豬了!”每到這個時候她都會狠狠的罵一句:“娘了個比,這個孬種又咒我呢!”邊說邊踏踏的跑出去。農閑時如此,農忙時亦如此!弄得自家農田總是雜草比莊稼還高,哪裏能打幾兩糧食!又愛飽那口腹之欲,但凡有點閑錢就會跑到鎮上猛打幾頓牙祭,本來中上的日子慢慢過得連吃飽飯都成了問題。再加上連生了三個孩子,被計生辦連罰款帶抄家,弄了個精窮!農村的日子,有錢有權的人高人一等,你窮了連穿開襠褲的小孩子都敢嗬斥欺侮你。於是他們家受人欺負成了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