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姐姐上班,看到幾近完工的活計,她便會心生溫暖,在滿目的水泥石塊中看一眼那個瘦削的背影。兩個人的目光偶爾會在半空裏相遇,姐姐站在更高一層的腳手架上,突然會覺得一陣暈眩。
隨後一段艱難的日子,姐姐丟了工作,家裏立刻失去了經濟來源。大學裏的我,日子過得也捉襟見肘。姐姐的愛戀終於被父母知道。他們求她放棄,說即便是為了家人,也要找個有錢的男人,他那樣連自己都無法養活的人,又有什麼能力給你一個幸福的家?姐姐執拗地以沉默抗拒著,直到後來,父母打電話給我,讓我來勸阻她。我說:姐姐,愛情是不值錢的,愛情能讓父母和你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嗎?能讓你不再去工地上頂著烈日拚命嗎?能讓你的後代跳出貧窮嗎?還有,能供得起你以後的孩子讀大學嗎?
這最後的一句,終於“打動”了姐姐。確切地說,是為了我在大學裏可以有一場場悠閑浪漫的愛情,姐姐放棄了自己的初戀。
一年後,姐姐與一個有錢的包工頭結婚。又過了一年,她生下一個女兒。我就在她的支持下讀完了被愛情充斥的大學。
幾個月前,突然接到母親的電話說:你回來看看你姐姐吧,她丟了你送給她的手機,難過得快要瘋掉了。我笑笑,不就是一個手機嘛,又是我用過的,值得姐姐這麼傷心?
母親停了片刻說:其實你姐姐和你一樣是個柔弱的孩子。
我終於在母親的這句話裏放下手頭的工作,去看姐姐。那個晚上,我和姐姐並肩躺在一起,漫無邊際地談著瑣事。我們不過差了1歲,卻在不同的軌道上越走越遠。我長成人人豔羨的白領女子,而姐姐則老成衣著黯淡的婦人。我們談起年少時各自的夢想,談起我曾經對她那樣地依賴,且渴盼著變成一個男孩娶漂亮的姐姐;談起姐姐曾經為了我喜歡的衣裙去很遠的地方采了兩天的草藥;談起姐姐在我的記憶裏竟是勇敢到連眼淚都沒有流過;談起青春裏那場倉促的愛戀以及同樣倉促的婚姻;還有她在無意中丟掉了我送她的手機,竟是突然間覺得像是丟掉了生活下去的勇氣。
我在要走的那天,將剛買的手機送給姐姐。她低頭微笑看著,很長時間都不肯轉過身來看我。我在背後輕輕環擁住她說:姐姐,我要走了,以後再丟東西,不必這麼難過,有小雨在呢。
終於,姐姐轉過身來,緊緊抱住我,大哭。
那個年少時勇敢的姐姐,原來她和我一樣是個脆弱愛哭的女子,隻有在這樣溫暖的時刻,她才將一路隱藏住的淚水恣意地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