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退役宮女的居家生活(一)(2 / 3)

“娘慢用。”

安老夫人斜了她一眼,不用多說,這婆媳第一次過招,以婆婆的完敗告終。

按照規矩,她過門第一天早上來給婆婆奉茶,就正式改口叫娘了。媳婦有做媳婦的規矩,婆婆也有做婆婆的規矩。這個時侯安老夫人本該是把祖傳的金鎖送給她,可是安老夫人卻隻是啜著茶不言語。

一旁看著有些騷得慌的二姨娘快嘴道:“媳婦兒莫怪,這安家祖傳的金鎖當初傳給了寶兒的親娘,現在戴在寶兒身上——”

念離低眉順眼地應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寶兒是安以墨故去的正妻顏可留下的獨苗,也是眾人心裏永遠的痛。

這也不知這二姨娘是有心還是無意非要在這個時候提這麼一嘴,這不是惹安老夫人不快麼?

果真,安老夫人頓時臉色就沉了下來。

“老二,你非要在這大喜的日子給我添堵是吧?好端端地提這個傷心事兒作何?”說罷,安老夫人又故作姿態地對念離說:“念離,你是宮裏來的女人,見過大世麵,不要笑話我們安家粗鄙。”

粗鄙?你指桑罵槐在這兒寒磣誰呢?二姨娘聽了這話也掛不住臉,當下橫起了眉毛。

兩個老太太劍拔弩張,念離眼珠子一轉,突地說:

“娘,姨娘,我剛從天上人間回來,相公讓我帶個話,那邊廚子做的飯太油,點名要我們安園私家做的綠豆糕。”

一句話讓兩個老太太都熄了火。天上人間?你個小兔崽子結婚第一天就跑去逛窯子?

“豈有此理,他早茶都沒吃就跑出去胡鬧了?!”

念離淺淺笑著說:“不,相公他昨晚連喜酒都沒吃就走了,不過媳婦兒剛剛已經去過了,掀了蓋頭,喝了酒,灑了花生蓮子。”

說這番話時,她臉上看不出任何的不滿,反而淺淺笑著,讓人看不透。

安老夫人被這表情震懾住了,原本準備的那些下馬威的法子一時間都忘記用,隻揮了揮手,“你也辛苦了,回去歇著吧,今天晚些時候,遣婷婷帶著你在園子裏轉轉,解解悶。”

念離點點頭,依舊是一副深不可測的樣子,那周身就像是有一道看不見的牆,隔開了這個園子,隔開了安家,也隔開了一切可能的傷害和爭鬥。

看著念離以宮人獨有的方式倒退著出去,二姨娘不覺自言自語道:“這宮裏來的女人就是不一般,以後園子裏可有的瞧了。”

念離一出正堂,貼身丫鬟婷婷就寸步不離地跟著,念離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前麵快步地走著。婷婷在後麵小碎步跟著,恨不能跑起來。她生在這安園,伺候過不少女眷,何時見過這麼快腳的主子?

怪不得人家都說這位新進門的填房夫人不一般,是返鄉的宮人,受過特殊訓練的。想東想西的,婷婷不自覺溜了神,越走越快,最後咣的一聲就撞上了主子。

念離一個趔趄,卻被一雙手扶住,眼神不自覺地先往地麵上溜過去,卻看見男子一雙赤腳露在長衫之外,左腳大拇指下方,有一顆黑痣。

安以墨。念離頓時心裏一緊,本是平淡無風的一顆心,不知怎的活蹦亂跳起來。握緊她的那雙手是如此溫熱,長長的手指那麼有力,觸感確與女子是不同的。

“怎麼,你在宮裏待久了,總要聽一句吩咐,才敢抬頭的麼?”

手明明如此溫暖,語氣卻不怎麼和煦,反而有著暗藏的揶揄。

念離一抬眼,毫無意外地對上他那雙暈黑的眸子,有幾分探究,更多的是拒意。

“相公。”

“……你叫什麼來著?”安以墨漫不經心地一抽手,念離一顆心也仿佛被抽走了些什麼,低頭看著那顆黑痣,這麼多年了,她還記得他的每一句話,每個小動作,連同這顆黑痣。

可他畢竟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對他來說,她不過隻是一個從宮裏返鄉歸來、攀上他這顆高枝的市儈女人吧。念離在一抬頭的時候,臉上已經看不出分毫情感,依舊是一副麵具臉孔,春夏秋冬四季常青。

“我沒想到相公你真的這麼快就回來,剛去給兩位老夫人請了安,這就要去尋廚子給你送綠豆糕過去。”

安以墨大喇喇一揮手,活脫脫一個披頭散發的野僧。“綠豆糕倒是不必了,我昨天晚上喝了酒一路狂奔到樓裏去,吹了風著了涼,你給我煎藥去——”

安以墨碰上念離這不喜不悲的臉孔,心裏突然堵得慌,總覺得麵前的這人兒像是皮影,你叫她如何便如何了,毫無意思。不知為何,就想捉弄她,就想使喚她,就想逗她笑,或者氣她哭。顯然,逗她笑難度比較大,索性逗她哭好了,他倒要看看,這女人能忍到何時。

想到這裏,安以墨突然橫起一隻手撫上了她的臉,念離不禁一哆嗦,這瘋癲狂傻的男人又想怎樣?

“你——”安以墨人看著不正經,手指下的動作更不正經,在她臉頰上又蹭又滑,全然不顧念離身後還站著活脫脫的婷婷,“來伺候我吃藥。”

念離一眯眼。“吃藥?”

我看你該吃治瘋病的藥吧!心裏嘀咕一句,嘴上依舊淺淺上揚著微笑,宮中十載,這表情已經是專業配備,任乃風吹雨打,我自淺笑如斯。

“我在落雨軒等你。”安以墨一撩袍子,赤腳在廊子裏劈裏啪啦地走過,身上一半酒氣,一半脂粉,嚇得婷婷閃在一旁差點跌倒廊下去。

念離守著安以墨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抬眼看著那一身飄逸紅袍子走遠,同樣的紅,為何她身上顯得那麼沉重,到了他身上就好像要飛起來似的?

“落雨軒?”念離待安以墨的背影完全遠了,才側身問了一句,婷婷慌忙答著,語氣中有些驚喜:“回夫人,落雨軒是少爺的書房,大夫人過世後,少爺一直住在落雨軒的側室裏——”

說到這裏,婷婷的眼睛眨了一眨,俏皮地說:“少爺有令,女人不得踏入落雨軒一步,包括老夫人在內——八年了,都沒有破過。”

念離眉角挑動了一下,八年的禁地?一扇藏滿陰謀的大門在她麵前緩緩開啟,那個把大紅色穿得飛起來的男子,站在深處,半身脂粉半身酒,一雙媚眼卻暗生多少涼意和殺氣。

她怎會不知。園子裏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宛若這溯源的雲彩都擠在這一方天空來了,仿佛在應和這三個字:落雨軒。

八月走了,九月來了。一雨成秋。

第二章一入宅門成騷貨

一個時辰後,念離端著煎好的傷寒藥款款地走向“落雨軒”。遠遠地看著落雨軒,就感覺到一股子女人的怨氣,廊橋的琉璃瓦還滴著雨珠,雨沒下一會兒就停了,卻留下一路的濕氣和涼意。

念離狠命吞了一口口水。安以墨留著兩個如花似玉的小妾和滿園子鶯鶯燕燕當風景,卻獨獨吩咐她來侍候吃藥,還要“破門而入”,這等的優待,不是明擺著要害死她麼?在宮中,皇帝要是賞給哪一位娘娘多一根珠釵多一塊布匹,那都要被深宮大院上千的女人咒怨的。

這哪裏是賞,分明是罰。歎息著,念離還是恭敬地端著托盤走在廊子裏,朝著落雨軒慢慢移動。

不時有成群結隊的丫鬟“湊巧經過”,一律是站在廊子一側等著念離先通過,眼睛卻是不安分地瞟著她,嘴裏也是嘀嘀咕咕的不停。

“這就是宮裏來的女人啊,把最好的時光都耽誤了,徒有宮人的地位又怎麼樣?黃花閨女還不是要嫁給咱家少爺做填房?”

“噓,你小聲點,這位大夫人不知道性子像不像上位大夫人那麼好,說不準和二夫人、三夫人一樣,使喚我們不說,還折騰我們——”

“我看這女人泛著一股子妖媚之氣,一入門就跑到妓院去搶人,現在又獲準進了落雨軒,肯定有什麼過人之處……”

“你們這幾張一瓢水漏半瓢的臭嘴巴,小心被人聽去了撕了你們的嘴。”最後總結陳詞的綠衣丫鬟不是別人,正是故去的大夫人顏可的貼身丫鬟柳枝。

顏可去世後,她奉命照顧小少爺寶兒,地位自然不一般。聽到柳枝這句話,小丫鬟們自然都噤聲,一排目光齊刷刷地望著新來的大夫人那大紅袍綽綽風姿的影,不知道她究竟是何種貨色。像她們一樣等著驗貨的還有此刻等在落雨軒的大少爺安以墨。

“念離,念離——”這會兒安以墨倒拿著賬簿,卻完全沒有發覺。他腦子裏開始慢慢勾勒她的樣貌,那鼻子那眉眼,若是放在十幾年前沒完全張開的時候,倒是像極了一個人。

他的青梅,喚名嵐兒。

嵐兒很笨,識字晚,都學了幾年書了,居然還是會把“墨”字讀成“黑”,於是總是追在他身後“黑哥哥”的叫著,叫得安以墨哭笑不得。依稀記得她五官都擠在一張巴掌大的臉上,小眼珠子賊溜溜的有神,動不動就撅起小嘴兒,他總是忍不住要戳一口。

現在想來,那真是傷風敗俗啊……

安以墨不禁笑出聲來,正是這時,門上三聲,一聲重兩聲輕。安以墨慌忙喊著“進來”,門才緩緩推開,卻不見正中出現人影兒,需要伸長了脖子,才能發現念離正端著個托盤候在門的一側,托盤上是小藥爐,還冒著熱氣。

嗬,把家夥都搬過來了?真的要伺候我吃藥?行啊,裝,你繼續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