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仙鏡偶然聯異眷(3 / 3)

且說鸞綃小姐暈去,父母守在床前。到了次日,陡然一個翻身,口中叫道:“張颺,張颺,拿那摩仙寶鏡與我看。”父母再三叫喚,隻覺口中微微有氣,連將湯水灌下,便四肢溫暖,舉動得來,叫了一聲母親。父母歡喜不勝,擎拳拱手,證天證地。看看吃些飲食,不上三五天,覺痊愈了,把魂遊的事情,說與父母知道。那夔夔宰相即刻傳檄行文,遍天下貼了告示:“若有摩仙鏡獻者,即以女妻之。”又差幾個得力官兒,叫他微服私行,察訪的實。隻這一樁事也是不小,幾月之間,早已傳遍天下。

且說靜空聽見這些說話,親自到城中看了告示,心下想道:“妹子有麵鏡子,他說有人走出來,必定就是摩仙鏡了。我若得了這麵鏡子,拿去獻與夔夔丞相,他那如花似玉的小姐配我為妻,勝於這個打和尚的婆娘。我如今回去,不要與他說知,且騙他的到手,再作商量。”一路躊躇,不覺已到門首,進去見了春娘。

那知春娘早已得知這個緣故,心下籌之熟矣。靜空不曾開口,春娘道:“哥哥,我有一主橫財來了。”靜空道:“什麼橫財?分些與你哥哥用。”春娘道:“自然有你分。”就說著這麵鏡子:“若得萬金,我即賣與他去。”靜空到打了一個燈心棒,呆了半晌道:“那有這許多銀子賣?便得了十廿兩,也就夠了。”胡亂說些閑話。

過了三四日,靜空想道:“這麵鏡子,若要騙他的,斷斷不能到手。俗語說得好,千討不如一偷。”候得春娘在廚下做飯,便鑽入房中,翻箱到籠,影也沒有一個。那知春娘曉得這物是值錢的,囗囗藏在一個夾巷裏,並無一人得知。靜空尋了半晌,並不見影,隻得床下來尋,將身鑽入。不料春娘走來,恰見這和尚似狗的一般爬入床下,甚是可駭。春娘輕輕拿了一條門閂,照腰裏用力打了一下。這和尚十分痛楚,連忙退得出來,也是立不直了,便眠倒在地罵道:“賊淫婦,為何下這毒手!”春娘見他囗囗,舉門閂又要打去。靜空急了,連望床下鑽進躲避。停了兩個時辰,這痛方住。

春娘曉得他要偷這麵鏡子,問道:“你爬到我床下做甚麼?”靜空道:“你床上許我爬,床下到不許我?”春娘道:“如今床上也不許你爬了。”靜空到不好意思,陪笑道:“偏要來爬一爬。”將手扯春娘撳在床上,要與他雲雨賠罪。春娘放落臉來,用力灑脫。靜空見話不投機,發怒道:“你要將待張颺的手段待我,你休想哩!”春娘聽了這句,發急起來,道:“你這黑心禿驢!我一身被你玷辱,丈夫性命又被你害了。如今與你這禿驢打夥,怎有出頭日子?你到快快請行。”將手推靜空出去。靜空見他這個推法,氣得一天之火,想來是要斷恩絕義的,將手撳春娘在地,著實打了一頓,竟自去了。

可見惡人的心腸,易於反覆。兩人起初十分恩愛,翻轉臉來,又是十分仇敵。這個情理,人所不知。要曉得春娘與這和尚通奸,隻是一時失誌。但既勾搭上了,無由割斷,候著丈夫不在,便落得與他偷閑,何曾有個害丈夫的心?不意那日遇著張颺回來,叫起地方,那是騎虎之勢,恐怕出乖露醜,發起這點毒心。後來丈夫死了,靜空就如夫妻一般,不離左右,擺在麵前,覺得也有些厭惡。就是兩人並肩交頸,那和尚未免妝嬌作癡,把光頭在春娘臉上擂擂擦擦;若是新剃光的還好,略略長了一二分,便要弄得個不耐煩。幹起事來,又像那餓虎攢羊、饞鷹搏兔的相似。偶然一次,也經受了。如今日日上場,未免倒戈棄甲,投遞降書,把他十分狼藉。春娘到也有些氣他不過。比著自己的親夫,終是讀書之人,那惜玉憐香的心腸大相懸絕。所以日常間比前大不相同,疏疏淡淡,任其去來,並沒一點眷戀之心。每每聽到五更,一夢初醒,平旦之氣,良心發現,想著丈夫無罪無過,把他一命黃泉,屍骸零落,就出了幾點遷善改過的淚兒。欲要拒絕和尚,又沒處生端,今日趁此機會吵鬧一場,趕他出去。

柳春娘雖有此心,也還未肯踢開。隻因有了這麵鏡子,得了這主大財,唯恐靜空在此,未免私下要打他些後手,當官要分他些用用,便懷了一個忌刻的心。他思量有了這主財帛,嫁個老公,明公正氣成個格局,終日守著這個光頭,也羞見故人鄰裏。這些都是惡毒肚腸,奸巧肺腑,人所想不到的。

那靜空也不是個好人,他要弄了這麵鏡子,將來做個大富大貴的人,就把這舊相知視為冰炭。若還把他偷去,他就斷了這條路了,死也不上門的。當初沒有老婆,遇著春娘如同活寶;及至久在身傍,也便如此,他就起了這點貪心。這是惡人得隴望蜀的念頭,自不必說。

哪知這場鬧吵禍起蕭牆,惹動了:

假盲兒留心看破,真孝子為父伸冤。

要知兩人口舌自然生出禍來,看他下則,方快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