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說話的時候,神情有些古怪。這是他的破房間,唯一的窗戶仍然沒有修理。月亮很直接地照進來,照著他的蒼白的臉。這時,從外麵吹過來陣陣的夜風以及原野在白天丟失的那些細小的聲音。那些聲音像早晨的空氣,清新而又邈遠。我想,對於這位詩人,也許能為他做點什麼。我決定明天帶著他到城裏去。

可是,對於他的精神狀態,我又不能確定。他說話仍有條理,沒有胡言亂語。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磚廠的出現,使整個故鄉、整個古溪河的環境產生了巨大的變化。也就是說,我的故鄉在經濟浪潮中已經淪陷。這樣的淪陷,已非哪一個人的力量所能挽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帶著這位詩人離開被磚廠挖得千瘡百孔的七裏河。這裏不再適宜他的生存。

我正想著,忽然,詩人霍地站起來,神情恐慌,拉著我來到屋外。看到他驚慌不定的神色,我也有些不安,他看到了什麼?

我隨他來到屋外。他指著北方的天空,顫抖地說,你看,那是多麼可怕的事。我說,沒看到什麼啊。詩人踮起腳,再次用手指引我的目光,說,快看,石斧!

我順著他的手指方向看,果然,天空中的幾顆最亮的星,組成了一柄巨大的石斧形狀。我說,這沒什麼,你看像石斧就像石斧,隻不過是偶然的巧合,不必大驚小怪。

詩人一下子變得煩躁和焦急,連忙搓著手自言自語,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我這個老屋子,再也保不住了。說完,詩人的雙手插入蓬亂的發際,號啕大哭。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我把他拖進屋裏。他淚流滿麵,他說,我預感的可怕的事,終於發生了。那些星星串成了一把石斧,我的這座老屋就保不住了。那些人是不肯放過我的,總要來挖土,不停地挖,不停地挖。你知道多危險嗎?我說,我可以帶你離開七裏河。他說,我的老水牛沒找回來,我不甘心!

風吹亮了七裏河岸。第二天,太陽在古溪大地上旋轉、上升,像一個單獨行動的車輪。我的這位七裏河的詩人,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斜靠在寂靜的下午。嘣嘣嘣,遠方傳來牛皮鼓的聲音。詩人豎起了耳朵。忽然間,我聽到了沉悶而呼嘯的聲音。我感到老屋有一種輕輕的搖晃,我明白要發生什麼事。我拉著詩人飛快地離去。我有一種眩暈的感覺,眼前冒著金星——一柄銀亮的巨斧淩空劈來——老屋轟然倒塌。

嘣嘣嘣,遠方的牛皮鼓再次響起。故鄉的大地上,什麼在嗚嗚地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