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嘉禾十三年,徽州南直隸太平府,發生了好幾件大事。皇帝南巡江浙閩皖,太平知府玉鉞的第三子玉亦錚被其賜妾,此五姨太是徽州首富茶商金篁溪的二女兒金鑲玉。
第二件大事,玉府納妾當晚,準五姨太吞金自殺,幸發現及時,殘留一口氣。
次日龍顏大怒,若不是金家跪求三日,上繳萬畝良田,數家糧倉酒莊,萬匹綾羅綢緞,百斛明珠翡翠,千鎰黃金白銀,家產耗去大半,充實國庫,金家二小姐早被賜一條白綾謝罪。
有市井傳言,皇上之所以賜妾,無非是忌憚金家富可敵國的財力,金家二小姐更是被大內影衛所害,不過是皇上削弱金氏財脈的一顆棋子罷了。
最後,這位五姨太被玉府退回金家,等待公婆夫君和三少奶奶商議,決定是否休妾。
晨光剛在太平府臉龐上閃動,“鐺鐺鐺”,巷陌裏就傳來鐵牌子的敲擊聲。
來自寺院的頭陀,一手執鐵牌,一手以錘敲打,沿門高唱“普度眾生救苦難諸佛菩薩”之類的佛家用語,同時,以他們平日練就的念佛的嗓音,大聲地向坊裏深處報告時辰。
這便是陸遊詩中的“五更不用元戎報,片鐵錚錚自過門”了。
街坊們逢年過節,都要給這些報曉的頭陀以相應報償。今兒恰好逢上乞巧七夕節,施主們將齋飯、齋襯錢送到頭陀手上,“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的感激聲不絕於耳。
那頭陀到了金家雕欄玉砌的華門前,早有個豆蔻少女拿著鼓鼓一包通寶白銀,準備賞他。
金家素來出手闊綽,獎勵閨墅教師,都是酬白金以鎰計。樹大招風,這不,眼前這位玉府待休的五姨太,灰溜溜地被退回娘家,經這般波折,早瘦骨嶙峋,唯剩突兀無神的大眼睛。
她身著藕絲琵琶衿上裳,紫綃翠紋裙,梳流蘇髻,衣著華藻,氣質卻素雅,容貌雖不皎若雪月,瞳眸卻是極其清澈明淨。此時她正抱膝坐在青石上,烏金似的大眼睛微微泛紅,顯然方才淚盈於睫。
頭陀接受布施,答謝後雙手合十,款款道,“女施主,平常心是道。無造作,無是非,無取舍,無斷常,無凡無聖。隻今行住坐臥,應機接物。隨緣而不離禪,在世而不為物所移,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則萬境自如如。”
那少女認真聽完,乖巧點頭,她對佛教不甚了了,隻知道席慕容的那首《求佛》: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等頭陀告辭,少女蓮步回房,未走到闌前,便聽到花架後兩個小丫鬟的嘮嗑。
丫鬟蓁兒壓低聲音,鬼鬼祟祟道,“你說,要是咱小姐被休了,三少奶奶答應我讓我做通房大丫頭的事,豈不是打水漂了?我可是盡心盡力地在小姐身邊替她做眼線,都是白搭?”
諼草冷哼一聲,“三少奶奶許了多少丫鬟要給她們做通房大丫頭?可老太太說了,隻招一個通房大丫頭。玥怡和晶琛都巴巴地垂涎那位置呢,她們會不向三少奶奶靠攏?說不定還找四位姨太撐腰了呢!我就不知道你們爭著搶著要做通房大丫頭幹嘛,就比丫鬟地位稍高,還不是供人使喚!不如一心一意伺候小姐,小姐待我們又不薄。”
蓁兒不服氣,“你懂什麼?通房大丫頭如果生了兒子可以升為姨太,命好的甚至可以升為少奶奶!再說,你也別把你自己捧那麼高,一心一意伺候小姐?你不就巴望著小姐日後砸錢給你找個像樣點兒的小廝嗎?”
“我就不配找個像樣點兒的小廝?”諼草似是火了,“我比小姐漂亮,又比小姐聰明,出身也不見得比她低賤,她可以嫁給沈腰潘鬢碧玉無暇的美姑爺,我就是娘家少了那點破錢,怎麼就配不上像模像樣的男人了?”
這些話聽得那少女腦門一陣麻痹。她就是她們嘴中的金鑲玉,雖被稱為小姐,但因為爹爹是茶商,士農工商,在重農抑商的古代,商人地位是最低的,真所謂,窮得隻剩下錢了。
在現代她可最希望自己的父親是比爾蓋茨,換了時空就換了人間,現在她這地位卑微的富家女,連人家的妾的身份都可能保不住,端的是天不憐人呀。
剛剛一時間不能接受穿越的現實,哭也哭過了,現在應該考慮怎樣在這個時空用這個身份生存下去了。她要知道她可以依靠誰。
這本尊也是爹生娘養的,或許她可以依仗父母存活。鑲玉篤定主意,先去見見爹娘。
諼草和蓁兒還在爭執不休,鑲玉躡手躡腳地倒退了幾步,繞道從旁邊走近那兩個丫鬟。
想了想,這倆丫鬟已經做奴婢沒個奴婢樣兒,如果自己再親切和氣,那她們豈不更沒大沒小?古代人都有階級觀念,她何必讓自己委屈,至少應該拿出主子的威儀,便板著臉:
“吵什麼吵?你們可都是簽了賣身契的,惹毛本小姐,下場是丟青樓裏任人騎!蓁兒你想當通房大丫頭是吧?可你也不想想,如果我這次沒有被休,就算三少奶奶給你撐腰,我要是不帶你回玉府,就帶玥怡和晶琛去,你還能做通房大丫頭?吃裏扒外從來都兩邊不討好,你真的太小了,這點道理都不懂。還有你諼草,我知道你命比紙薄,心比天高,我還挺喜歡你這有骨氣的呢,但是,對主子起碼的尊重還是要有的,你已經比我漂亮,比我聰明,為什麼還要嫉妒隻有那麼點兒破錢的我?好了,別這麼目瞪口呆盯著我,以後你倆乖乖跟著我,少不了你們的好處!小算盤可以打,但千萬別跟我玩陰的,後果不是你們承擔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