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實際上和人一樣都會笑,區別隻在於笑的內涵有淺有深。比如吃飽飯後的大肥豬,它發出的中等節奏的嚕嚕聲就是豬類最典型的笑,這種笑的內涵毫無深度,除過憨厚、單純,就是樂天知命。雞兒的笑就更加簡單了,不用怎麼去分析聲音,隻看臉色就可以知道。誰沒見過大公雞踩完蛋後的赤冠赤腮?誰沒見過小母雞下完蛋後的紅潤小臉?在這裏見赤見紅就是笑,其內涵一目了然。
現在的問題是我麵臨許多人的笑,這些人和我同在一個辦公室裏混飯吃,從今天上午起他們突然一反常態,頻頻開笑,而且內涵比起豬和雞要深奧許多,直到下午我也沒琢磨透。
先說一號辦公桌的煩悶趙。昨天她還讓更年期綜合征折磨得唉聲歎氣,逢人就述說心中的諸多煩悶,誰知今天上午上班不久竟在辦公桌後竊竊發笑。而且笑的時候要拉開半個抽屜,把臉藏進去。開始我還當這是更年期綜合征的最新表現形式,但越看越不像。我問她笑從何來,她神秘地丟給我一個老不拉嘰的羞怯。
再說二號辦公桌的未婚李。她芳齡二十有九,身高一米七三,修長的雙腿支起了修長的孤傲。她看人時總要揚起下巴,讓眼珠貼著下眼皮壓掃去,以顯示不屑一顧,據說隻有見到一米八五以上的帥哥時她才會略露溫柔之笑。今天上午,未婚李好幾次捂著嘴憋著笑匆匆跑出辦公室,到走廊去舒放笑容。我緊隨其後也來到走廊,想一睹門外那位一米八五的帥哥的風采,奇怪的是門外連個人影也沒有。我問她笑從何來,她抖抖肩,翻給我一個白眼。
三號辦公桌的胡子呂已知天命,這個天命的代表就是一臉的絡腮胡子,有人靠這樣的大胡子可以橫行天下,他卻在老婆兒子麵前都不敢大聲出氣。今天上午,我想看看他老婆留在他臉上的抓傷是否脫痂,卻看到他的絡腮胡子裏藏了幾疙瘩笑。“你老婆把指甲剪掉了?”我替他找到一個值得笑的理由。“你兒子搭理你了?”我替他找到第二個值得笑的理由。胡子呂略露尷尬,使勁搖動下巴否定,那幾疙瘩笑像是抓住了他的胡子根,死活不願掉下來。一個已知天命的人還這樣傻笑簡直不可救藥,我替他歎了口氣,回到四號辦公桌。
四號辦公桌屬於我,它忍氣吞聲地斜立在熊科長寫字台的陰影裏,與其他辦公桌麵對麵,向大家表明著我的科長助理的身份。表明我身份的還有我麵前的一部辦公電話,別看它現在一聲不吭,但隨時會用突如其來的狂吠嚇我一跳。
熊科長姓熊不像熊,更像個長頸鹿。他一進辦公室就伸長脖子,居高臨下審視一番,以表示他掌握著這裏一切人的生死大權。有此大權的人自然不苟言笑,他每天的工作內容就是努力把臉擺平,讓半點兒笑意都爬不上來,並且不時將擺平的臉像雷達天線般在辦公室來回掃描,以威懾那些臉上企圖掛笑的下屬,有時連我也不能幸免。所以,今天上午熊科長眉梢乍露的笑還真嚇了我一跳,莫非他在暗示我有不妥之處?要知道我在辦公室裏是以少年老成著稱,這個老成說到底就是不笑。
我生性喜鑽牛角尖,還常常能把牛角尖鑽透,探查出偉大或渺小的奧妙,並由此獲得偉大或渺小的快樂。但今天上午出現在辦公室裏的笑卻是奧妙深鎖,快樂無蹤。鑽不透牛角尖的日子最難熬,害得我隻好去走廊裏抽根煙。
我們辦公室裏隻有我一個新生派煙鬼,抽煙時必須去走廊裏溜達。還有一個老煙鬼是對麵辦公室裏的建築工程師鄭有三,他邋遢透頂不說,煙癮之大無與倫比,把自己的兩溜眉毛也熏得焦黃。每當有了什麼難題需要思考,鄭有三就走出辦公室,把走廊噴個煙霧騰騰。
此時的鄭有三正在走廊裏吞雲吐霧,我突然想到,為何不借助此君的大腦來幫助我鑽透牛角尖?我湊到他跟前,奉送上一支煙,談出了我的苦惱。他眨巴著眼皮,噴吐了一陣煙霧,給我指出了兩個鑽牛角尖的方向:第一,辦公室最近粉刷了一遍,用的新配方塗料,那裏麵會不會有某種成分可以讓人昂奮快樂。第二,這棟樓是十年前蓋的,每層的高度都在三米四十,太高了不會產生壓抑感,不壓抑當然容易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