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的香氣(1 / 1)

沈從文曾經在《劫情餘書》裏留下的最優美的情書,他曾經這樣寫道:“我行過許許多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隻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華的人。”而朱生豪和宋清如的情書裏也有如此動人的一句:要是我們兩人一同在雨聲裏做夢,那境界是如何不同;或者是一同在雨聲裏失眠,那也是何等有味。

這行雲流水一樣的文字,讓我想起來清晨在碧青的天空下隨風起伏的林海,在陽光下泛起的柔波,和我看風景時候那種寧靜的心情,非關風月。我最近常常陷入這種沉靜當中去,無牽無掛的一種隨意,仿佛是修行者,在刹那間又增進了見識。原來我心愛的文字,從來不曾遠離我,隻是在我疲於應付的時候,我暫且把它們埋葬。可是,每當我沉靜下來的時候,常常會在不經意的時候,被這美麗的文字浸染。假如再選擇一次,我仍然還是選擇做一個中國人,一個熱愛著中國文化的炎黃子孫。在靜靜流淌的時光裏,以美麗的象形文字消遣我的人生。在我的內心深處,我的中國是雲卷雲舒的黃花梨,小陽台上清幽的梔子花,朵雲軒裏溫潤的墨香,還有夏天父親親手做的桂花銀耳蓮子羹,放了切得細碎的橙皮。我還記得我去朵雲軒裏買過一些文房四寶,隻是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還有那麼一段時間,我突然在塵世中迷失了,那個需要敷衍和交際的世界多少是有些迷惑的。你分不清人的真心和假意,更分不清眼前的麵孔到底是真誠還是虛偽。我從前是不在乎的,後來我開始在乎,然後我覺得厭倦,現在我突然又找回了從前那種專心致誌做我喜歡的事情的感覺。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曾經說過即使多年不見,即使隻是在電話裏說說話,也還是很親。我也有同感,這種親近的感覺,總讓人覺得好像是靠在溫暖的爐火邊。我在宮崎駿的動漫裏,領略了同樣溫暖的感覺,隻是更細膩更生動,因為他筆下的世界通常是孩子眼睛裏的世界,透過童年彩色的毛玻璃看到的一切,帶著柔和的光。

我現在鮮少留下自己的筆跡,但是許多年來,我仍然精心保留著幾個好朋友曾經的信箋。有一天搬家整理舊物,翻出這些保留了多年的書信:有的是雋秀飄逸的瘦金體,有的像幼兒園小朋友那樣的爬爬字體,還有的是書畫兼備的“看圖讀字”。這些書信裝在一個櫻桃木的木匣子裏,還帶著一把仿古的銅鎖,佩著綠色的絲絛,放佛是一生中最為珍貴的錦匣藏書。在我的木匣子裏,還裝著很多其他的東西,有一個折疊的煙盒和一張便條,是一個非常俊美的男孩子留下的,除了相貌,他一切平凡,但是他的笑容,清新得像春天的夾道樹;一個帶珍珠母掛飾的銀鏈子,是朋友小吉在我臨走前給我的,另一個是鑲著四葉草的幸運項鏈,送項鏈的人現在已經失去了聯係;還有小花送給我的碩大無比的水晶玫瑰花胸針,我生了他的氣不再理他,但卻並沒有忘記他對我的好;兩三個精致的嬌蘭小香水瓶,菽浪買來的,我忘了用,卻留下了歲月的香氣;還有姐姐寄來的生日賀卡和她的結婚照片;從前同桌畫給我的金色鳳凰,一隻軟玉雕成的小魚,一串散了線的檀香佛珠,和據說是高僧開了光的琥珀珠。還有一個朋友曾經送給我西藏捎來的金翅鳥護身符,鑲著綠鬆石和紅珊瑚珠子,可惜後來遺失了。還有充滿了鄉土氣息的小東西,比如表弟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雙魚蠟染掛飾,五彩琉璃鯉魚,據說是普陀山求來的檀香木觀音牌和碧玉觀音墜,他到迪斯尼樂園時候買的小熊維尼鑰匙扣等。當我翻出這些藏在匣子裏的“珍寶”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曾經是多麼幸運,有那麼多對我好的朋友和親人。

也許當年收藏這些東西,隻是下意識裏的一個動作,可是我後來才明白原來我是在收藏愛和情誼,如今很難找尋的真情和友誼。如今在這寂靜的深夜,我坐在電腦前打下這一行行的文字,突然覺得其實我無須抱怨太多。從前的朋友或走或留,但是卻並非雁過無痕;而我還是從前的我,喜歡清新淡雅的家居,偶爾做做好吃的小菜,寫寫字,上上網,聽聽音樂,看好看的電影,穿美麗的衣裳。父母常說,我像是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裏的人,太理想而不切實際。對於這並無隱憂的斷言,我並不在意。世界本來就是多重的:太實際的人生未免沉重,太理想的生活,難逃挫折。

西格裏夫·薩鬆曾經如是形容他的人生態度:我心裏有猛虎在細嗅薔薇(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我心有戚戚焉。即便行走在理想與現實的邊緣,也或者起起落落,更兼無法躲避某些傷害,可是我為什麼要在乎?若得詩書沉夢醒,這一生也仍然是豐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