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是小李的媽,綠兒。
在農技站,小李用胳膊緊鎖著綠兒,生怕一撒手她就跑了,再也找不到了。
安婧透過綠兒低垂的頭發,端詳著綠兒的麵容,她在尋找自己的影子,但很遺憾,她沒有找到,疾病、野外的風吹日曬以及歲月已經把這個曾經美麗的女人變成了一根枯敗的樹枝,而且堅硬,周身長滿了尖銳的刺。安婧甚至覺得她的皺紋都是用刻刀刻上去的,如石頭的皺褶,幹燥而富有石頭的質感。她真想上去摸一摸,看看是不是能夠劃傷人的皮膚。
張大全說,他是在回家的路上看到綠兒的,本來他以為是隻野獸,近些了才發現是人,是個女人,他便想到了綠兒,隔著一段距離就停了車,彎著腰偷偷地走過去。綠兒沒發現他,她正靠著一棵樹吃東西,她吃得很專心。張大全撲了上去,把綠兒壓在身下。
“綠嬸兒真有勁兒,連踢帶打,又撕又咬,把我的脖子都抓破了。”張大全回憶說,“後來我就任她打任她撕,把她折騰累了才把她扛進了車裏。”
安婧在張大全的脖子上看到了幾道血痕。
“總算把綠嬸兒找到了,小李,看好你媽,可別讓她再跑了,我尋思進城的時候給她找個醫生,好歹治治,萬一治好了對老李叔也是個交代。”
看來,張大全已經知道老李的事兒了。
臨走的時候,彩虹怕綠兒在這裏會影響他們試驗田的事兒,就想把她帶回鄉裏照顧,可小李死活不同意。張大全又談了投資的事兒,說具體的事兒由安婧和小李負責,別的事兒他負責,回去後他就會為農技站建立個專門的賬戶,而且會去農學院聯係教授。
安婧很高興,張大全的車開很遠了,她還站在土台上向著車招手。張大全在反光鏡裏看得清清楚楚。
張大全在看見安婧最初的那一瞬間,倒吸了口氣,他被她漂亮的容貌、高雅的氣質深深地吸引,心想,這麼好的女人,咱怎麼就碰不上呢?
綠兒回來了,小李的喜悅無法抑製,整整一個下午都待在自己的房間裏,給綠兒洗頭、擦身子、換上自己幹淨的衣服。安婧沒有去打擾他們母子,她把燒開的水放在小李的門前,就在院子中央的小凳上坐了。一會兒,小李把洗髒的水端出來,安婧就過去接了,走出院門潑了。她重新坐在小凳上,時刻聽著小李房間裏的動靜。她擔心,擔心綠兒的病發作起來,擔心綠兒衝出屋門,衝出院門,衝進坡上的林子裏去。
但沒有,綠兒一直很安靜。不說話,也不笑,呆滯地任憑小李擺弄來擺弄去。安婧想,這就是別人嘴裏的那個瘋女人嗎?這就是在夜裏發出淒厲尖叫的瘋女人嗎?她很懷疑,沒覺出綠兒有一丁點兒的野性。
晚飯是安婧做的,小李過意不去,伺候綠兒吃過後就偷偷地走了出來。
“綠嬸兒呢?”安婧問。
“睡了,睡著了。”小李甜甜地回答。
“我沒看出綠嬸兒病得有多厲害啊?”
小李沒回答,隻是無奈地笑了笑。
上麵的夜空清澈透亮,滲出誘人的深藍,像一整塊潤玉。安婧和小李在這塊玉下麵,輕聲地說著試驗田的事、綠兒的事和張大全的事。
張大全是張升哥哥的孩子,從小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馬蜂窩敢捅,尖頭蛇敢捉,沒有他不敢幹的事兒。張升當副鄉長那會兒,給他在鄉裏謀了份差事,可他非但不領情,還處處跟張升作對。有一年村裏搞選舉,張升帶他去了,讓他看好投票箱,別讓人搗亂。他應了。張大全五大三粗的,也的確沒有人敢打投票箱的主意。張升很滿意,覺得用對了人。可沒想到事兒就出在了他的身上。張大全聽底下的老百姓說選得不公,便跑到張升麵前,要求當眾驗票。張升說這關你什麼事兒,老老實實地待著。張大全說不行,不公開驗票就說明裏麵有貓膩。說著不管別人的阻攔,一腳就把箱子跺開了。結果,那次選舉弄得鄉裏很惱火,鄉黨委書記說張大全破壞選舉是違法行為,要叫派出所的人抓他。張升好說歹說終於壓了書記的火兒,但他也尋思張大全不能留在鄉裏了,支得越遠越好。正好鄉裏成立農技站,張升就找他說讓他去。張大全不去,說自己不懂技術,不能占著茅坑不拉屎。張大全不去農技站,也不在鄉裏待,一個人晃著膀子跑進了城。兩年後張大全回來了,他發了財。關於張大全發財的版本挺多,有的說錢是撿的,有的說是某個富商給的,說那富商一心想招張大全做上門女婿,傳得挺邪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