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故園之殤(又名--芻狗)作者——語山

莊子曰:“夫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篋衍,巾以文繡,屍祝齊戒以將之;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  ——一個不敢正視曆史的民族,是永遠無法崛起的。

公元1992年,廣仁的生命走到盡頭。

這年廣仁九十五歲,兒子昭武終於沒能熬過他,去年死了。寒食一直陪在他身邊,看到廣仁這次是挺不過去了,寒食就忙著準備後事,他通知了廣仁的親朋和故舊。

昭玉和春林接到寒食的通知後,兩人約好明天一早出發,回老家看廣仁大爺。

第二天,昭玉和春林坐著昭玉的專車,從省城一路急駛向老家趕去。昭玉和春林都是槐莊人,一個胡同長大的,用老家的說法是“一起和尿泥耍大的”,熟得不能再熟了,連對方身上有幾個痦子,什麼地方有個疤都清清楚楚,兩人在文革還都是小頭目,屬於一個組織。當初多虧了廣仁大爺在關鍵時刻連哄帶嚇攔住他們,要不然到後來成為所謂的“三種人”也未可知。

他兩人見麵沒有正經話,不是打趣就是瞎扯,今天春林又開始了:還是當官好,公家的車坐著,我也跟著沾光,哪像我們這些破爛醫生,無權無職的。昭玉坐在車後座,微閉著雙眼心事重重,他懶得理春林。春林還是沒完沒了.昭玉煩了:“別理我,今天心情不好,廣仁大爺不知道怎樣,你還有心開玩笑”。

昭玉一句話就把春林噎回去了,於是春林的嘴也像貼了封條,抿著嘴唇,深深的望著前方,一副望盡天涯路的惆悵狀。

昭玉確實心情不好,他微閉著雙眼在假寢,其實他難抑心中意馬的狂奔,這次出國回來後,他心情糟糕透頂,窩著一肚子火沒處發。昭玉喜歡做學術交流,但討厭陪同領導出訪。和領導一起總是有沒完沒了的麻煩,讓他心煩。什麼外事紀律了,什麼外交禮節了,他一直適應不了。最可氣的還是領導身邊幾個幫閑的人,動不動就拿“外交無小事”說話。不知道何時流行了這樣一句話,成了金科玉律。按他們的邏輯推下去,好像外交無小事,那麼民眾就無大事了?昭玉在心裏詛咒著這句話,這樣一句隨意的話,像個緊箍咒,讓他無所適從,生怕哪兒犯了錯,渾身的不自在,無法自如發揮。 這次又是陪同領導出訪日本,是和人家結拜友好城市也叫姊妹城市,本與他的關係不大,可他是大學的副校長,也是有名的史學家,他去了好像能給領導裝裝門麵。

對這種見人學樣的對外交流方式,雖歐美早有先例,但昭玉總是感到怪怪的,像是我們特有的扶貧結對子,更像當初文革中的比、學、趕、幫,先進帶後進,給人一種嫁接了文革方式的感覺,讓人聯想多多。文革結束好多年了,孩子們都不知道文革是什麼了,可獵奇出新的形式,功利攀比的名堂到處都是,一點也不比文革差。這種文革遺風早已深入到我們的骨髓和基因,人們像種下了文革的毒蠱。就連我們的官員出訪也是官腔十足,八股連篇滿口政治術語,昭玉聽了都替他們臉紅。

這次是日本的一個小城市,像是和人家結拜了幹姊妹,這樣的事雖然大道理上無可厚非。但昭玉不敢苟同,皮裏自有陽秋。自甲午海戰起我們就沒少吃他們的虧。雖然他們的官員為那場戰爭含含糊糊的道過謙,但在暗中一直破壞著道歉的誠意。人家還供奉著戰爭罪犯,我們倒好,撲頭上麵和人家講世代友好,國民和政府的忘性也太強了。

昭玉的爺爺孟繼璿老人就是被鬼子一刀抹了脖子,死在槐莊的槐樹下,是槐莊有名的五老之一。八年抗戰鬼子在老家昌北大地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使得一個本來工商業發達的絲織之鄉千瘡百孔民不聊生。如今反而沒人提,像是忘了那段曆史,作為一個曆史學家,這讓昭玉耿耿於懷。

更讓昭玉憤怒的是,作為一個專家和對方私下討論那段曆史問題時,他們一改往昔的點頭哈腰,禮節多的讓人難以承受的謙卑,變得咄咄逼人。那個日本準曆史學家說“你們怎麼讓我們信服你們提供的史料,你們自己的曆史都搞不清楚,你們建國後犯的錯都不敢承認,有什麼理由讓我們承認南京大屠殺”。昭玉據理力爭絲毫不讓,可人家不和你正麵交鋒,劍走偏鋒專戳你的軟肋,人家還說“孟先生您別生氣,你們自己對待大躍進錯誤還不敢承認,那次大躍進餓死多少人?你們有個準確的說法嗎?明明是政策失誤造成大量餓死人,可你們官方總說是自然災害帶來的損失。貴國對待曆史問題過於靈活,沒有科學的嚴謹,添加了許多政治佐料。這讓我們怎麼相信你們提供的數據。你們的文革還沒寫進教科書,怎麼能要求我們把南京大屠殺寫進去。所有的一切不能讓世界的史學界佩服,你們的對待曆史功利性太強,真實的東西太少,而附會的又太多,一切都是為政治服務,沒有說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