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千年之後,史書會如何記載這一刻?如何來書寫山呼萬歲的他們?這些我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那些史官們不會書寫出,曾經在陰暗大殿的內裏,一個母親內心苦苦的掙紮,一個兄弟哀哀的艱難放棄。

未央宮前,那個不再青澀的男子,從此變成史書中的帝王;也正是如此,他再也不是那個對我笑、對我撒嬌的啟兒。他是皇帝,我是太後。

可惜,啟兒的天下坐得不穩。三年後一場震動朝野的大禍從南方傳來。

若說在那之前劉啟下詔削趙王遂常山郡、膠西王印六縣、楚王戊東海郡隻是激起了諸王怒火的話,那麼當年一棋盤打下的災難瞬時燎原到南北西東。

景帝三年,吳王劉濞起兵廣陵,率眾二十萬,還兼領楚國兵馬。吳楚聯軍渡過淮水,向西進攻,是為主力。膠西等國判決共守齊王將閭據守的臨淄,趙國則約匈奴聯兵犯漢。

一時間,烽煙四起,左右難顧。二十萬沙坐暴一般的叛軍呼嘯而來,直撲長安。

橫行一路,人心惶惶。曾經是劉恒手下的老臣忠臣,今日或抵死頑抗被拘禁斬殺,或已作壁上觀明哲保身,更有認為漢室大勢已去的則投降獻城。

紛紛亂亂,變成了措手不及的頹局。

而北麵聯合的匈奴,也是揚言借此踏平中原,酷烈屠殺所到之處的邊境百姓,浩浩蕩蕩的隊伍也直逼冀中。

長安城的空氣中裹挾了淡淡的血腥氣息,而傳遞軍情的探子每天十幾次飛馬傳來消息更驗證著:吳王劉濞此次定要一個生死相還。

說什麼天下詔討,什麼除佞勤王,全部都是一個幌子,為的是成就他帝王的野心。

而南部十七個屬國隨之一同造反,卻是真真正正的把刀架在大漢王朝的頸項上,再無回身之力。

劉啟派太尉周亞夫率軍往擊吳楚,派酈寄擊趙,欒布擊齊地諸叛國,並以我的侄子大將軍竇嬰駐屯榮陽,監齊、趙二國兵馬。

欒布臨行前,須向我討要虎符印鑒,另外又討要了一個我不該給的人。

常氏,那個此次叛軍首領臨淄王的親姨娘。

常馥珍,當今齊國太後常筱敏的同胞親姐姐。

賢夫人,大漢文帝後宮中最後一位夫人。

涕淚橫流的她拉扯著我的裙角不肯放手,卻拉扯不住被帶去的命運。她是大漢軍民的表率,所以她必須被挾持為欒布的人質,押赴陣前,以情勸人,勒令齊國臨淄王退兵。

這是一招投鼠忌器,輸大於贏,我卻隻能一試,不知道常筱敏可還會如當年那般婉柔善良,能夠臨陣罷手。

隻可惜,女人向來無法抵擋住銳不可當的叛亂,也曆來無法成就一場戰爭的硝煙消散。

而常筱敏也因為丈夫的死耿耿於懷幾十年,為此她可以由嫡庶四子犯境,她可以將親姐姐逼死在陣前。

我在皇宮之內設擺了香案,為的隻是祭奠那個被勒死在震天喊殺衝鋒聲裏的賢夫人。

常筱敏啊,二十多年前,我們一別至今,曆經磨難的你也一步踏入了這次輪回中。如今你與我同是太後,各自帶著難解的國恨家仇,變成兩相對立的敵手,再不見當年隔窗相望的情分了。

原來人世間的仇恨都是有宿命相報的,我為錦墨鴆殺了劉襄、劉章,也讓她尋到了機會要將我們母子的頭顱摘下祭奠亡夫。

隻是,如今的我們該如何再次走出起起落落的圈子,才能逃離周而複始的循環?

慌亂中的劉啟,仍是做不到他父王那樣沉穩隱忍。他更多的是想快刀斬亂麻,就如同他當年將劉揖扔入水中。隻要那個掙紮激蕩的漣漪再不泛起,就可以當這場紛爭從沒有過。

於是,袁盎的計策再次奏效,他建議殺了提議削藩的晁錯,不僅可以恢複王國故土,更可以換取七國罷兵。

倉促的啟兒,甚至沒有提出一絲異議,就將他頻頻讚賞有加的晁錯立即處死。聖旨傳到後宮時,我已是無能為力。那個雄辯滔滔的晁錯,一生忠勇,來報答知遇之恩,卻不料想,一支難以提防的暗箭,讓他輕易被腰斬斷送了性命,血濺三尺。

晁錯的鮮血平緩了七國的步伐,表麵上他們接受了劉啟的賠禮,但是他們的舉動卻是那樣的一反常態。

劉濞擁兵,拒不受詔,北部趙王也是不回不進,模棱兩可。

互不妥協的他們卻透著某種難言的詭異,仿佛是一隻展翅待飛的鷲在等待著一些契機,等待著垂死掙紮的我們自行了斷。他們磨尖了爪子,擦亮了嘴喙,隻為了最後一次的大快朵頤。

折磨我們僅剩神智的時間,用了整整兩個月。

最後,我已是再起不了床。

竇嬰,曆史上竇太後的從侄子。也有說是少君之子。這裏采用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