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十四年時,我召見了一個世間難得的女兒家。
“妾父為吏,齊中皆稱其廉平,今坐法當刑。妾切痛死者不可複生,刑者不可複續,雖複欲改過自新,其道莫由也,終不可得。妾願沒入為官婢,以贖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璧兒輕輕讀著,讀到最後甚至有些微弱的哭意。
我點點頭,淳於緹縈確實是個好女兒,膽敢上京進諫,非一個孝字可以誇讚了。
“緹縈,那本宮問你,子女眼中無父母的不是,你又怎麼能光憑你一己之言就認為你父親好呢?”我微笑著詢問,雖然淡淡卻仍是慈藹可親。
“皇後娘娘說的極是,在子女眼中父母是天地,孝為還恩。但是並非盲了雙眼……”
“大膽!”璧兒一聲斷喝,震蕩了空寂的大殿。
我揮一揮手示意她無妨,仍是笑著說:“接著講!”
緹縈似乎也發覺提到了不該提的字句,頓了一下後,又複說道:“子女雖孝卻仍能分辨是非,父母之錯,也存於心中,不說不等於糊塗。隻是民女確認為父親為醫時,恪守醫德,耿直不阿。若是民女一人說,難抵悠悠眾口,可是連同齊屬境民都是如此,證明了父親的清白,請皇後娘娘明察!”
“嗯,即便如此,你又憑什麼認為聖上就該免了你父親的罪過?”其實她的諫書中已經說明,再問一次是因為我想聽聽她怎麼解釋。
“聖上入主以來,聖德仁厚,百般與民休息,輕徭役,減賦稅,十年生聚,萬民感恩,這是大漢建立以來從未有過的安逸。如今民女上諫是相信我主並非不想廢肉刑,而是忙碌於朝政之中無暇顧及;今有契機,當可以行天下之大幸。”
緹縈的聲音並不好聽,甚至還有一些嘶啞,也許是連日來的趕路過分勞累了。
“說得好,聖上確實早有此心,不過能有你一個十幾歲的女娃提出來,倒顯得聖上有些愧疚了。”我仍是笑著,卻端起手中的茶杯輕輕喝起茶來。
撲通一聲,她跪倒在地:“民女不敢當,隻是民女有一句話想問皇後娘娘。不知道可不可以?”
“哦?那你問罷!”我將茶杯遞出,璧兒立刻起身接過。
“此番父親遭罪,他曾憤恨地說,養了五女,關鍵之時竟無一人可用。民女心傷,才憤而隨父親進京受審。民女想了一路,隻想尋個明白人問問,女子就不能做事麼?女子就無用麼?如今仰望著皇後娘娘,更是想問一句,皇後娘娘您也是認為女人無用的麼?”她聲聲泣血,咄咄逼人,卻是我所欣賞的。
抿嘴一笑,我頷首:“說得好,隻是本宮想問你,別人說有用就是有用麼?你所計較的有用如何,無用又如何?”
她遲疑了,沒有作聲,我卻笑眯了雙眼。她若是能領悟,便是真的難能可貴的聰穎女子了。
半晌,她盈盈一笑:“民女懂了,有用無用原本不在他人所想,自身去做了便能證明,莫要為了禁錮而不為,這才是真正的有用!”
“好!”我拍手一笑,果然不錯,心兀的一動,“緹縈,本宮想留你在身邊,你可願意?”
這樣好的女子,我也憐惜,若是在宮中,定能有些作為的;況且我還有私心,武兒今年也十四了,如今他被封了梁王,年後也要去屬國執政了,身邊我一直沒有放心的人,我看緹縈倒是一個好女子,不若……雖不是王後,卻也可以給個夫人的。
“民女不願意!”她低低的聲音似乎出自心甘情願。
我不解,聰明如她自然知道這絕不是一次普通的挽留。能留下來,必然是我能許下的最好待遇。
“民女不願意,是因為父親此次雖未遭受肉刑,卻已年老體衰。隨皇後娘娘進宮侍奉,自然是難得的榮耀,隻是民女仍擔憂父親無人贍養,所以不能領命!”她俯身在地,咣咣磕頭。
雖然有些惋惜,我卻沒有再說出為難她的話,這樣純孝的女子實在令人敬佩!若是今日我在老父身邊,也會如此的。
“那好……你和你父親回去罷!”再一揚手,我已依在榻上。
璧兒起身將她領出,我命人送個信給聖上,加封緹縈為“孝女”,請聖上親筆題字,賜朱漆匾額,隨他們父女返鄉。
劉恒欣然應允,墨筆朱匾成就了緹縈的“女子有用”。
附注:緹縈一事原文見於
文帝十四年,淳於氏緹縈上書文帝,痛陳肉刑之危,上悲其意,乃下詔曰:“蓋聞有虞氏之時,畫衣冠異章服以為?,而民不犯。何則?至治也。今法有肉刑三,而奸不止,其咎安在?非乃朕德薄而教不明歟?吾甚自愧。故夫馴道不純而愚民陷焉。詩曰‘愷悌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過,教未施而刑加焉?或欲改行為善而道毋由也。朕甚憐之。夫刑至斷支體,刻肌膚,終身不息,何其楚痛而不德也,豈稱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歲中亦除肉刑法,並令監中囚犯不必黥劓。
緹縈獲聖上親賜朱漆匾額,隨父返鄉,聘於齊王五子,榮華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