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無法不蹙眉的。隻要與皇位牽連,誰還能展眉一笑?
留下一句好好服侍太子,我趕往館陶處。
館陶開始籌備成親後便從建章宮搬出,分配了隨嫁的侍女在這裏指導規矩禮儀。
我閃避過宮娥的跪拜,笑著走入內殿。
“母後,怎麼深夜來了?”館陶笑著,也在撲過來時發現我的濕意。我定定地看了看她,莞爾笑著。要嫁人了,她還像小時候那樣愛撒嬌。
溫柔的笑,將淚擋了回去。我回頭,看著長君,他躬身站著,卻仍是深深望著我。
就這一晚了,明日我將在何處我自己都不知,笑著招手,緊握住他冰冷的手。
是為了什麼,他會如此害怕,是因為會失去我麼?
他從來不曾擁有過我,又憑什麼為此害怕?
我不說話,將他的手蓋上館陶的手:“明日你先去舅舅的府邸住上一陣子,出嫁總是要這樣的。”我回過頭,語聲微弱道:“館陶就交給你了,一定讓姐姐放心。”
仍是深深目光,仍是堅決肯定,他歎了一聲:“我是你的親人,還有什麼不信的呢?”
我噙著笑,難掩心中的淒涼。親人?我的親人在磨刀霍霍呢!這裏最不相幹的人卻肯做我的親人。
“真是這樣,本宮也就無所求了。”我拍撫眼前一大一小的手,你們都是我的親人,所以我會將你們遠遠地放出。
“明日記得乖乖地和舅舅出去,要走得有公主氣派好麼?”我抬手撫摸館陶的臉頰,如果再不能相見,現在就是最後一眼。
館陶有些感覺到我的哀傷,眼底閃過一絲不舍得:“母後不要傷心,館陶出去了,還是可以回來的,永遠也不會離開母後。”
我撲哧笑了:“出去了還怎麼回來?如果可能,母後希望館陶一生都不要回來。遠遠地走吧!那是母後一生的夢想!”
一聲長歎,悠悠起身。再不舍得就會壞事,我該做回我的皇後了。
仍是那雙有力的手攙扶著我,我不再吝嗇笑容給他。
兩年多的時光,我打過他,恨過他,最後卻是他在我的身邊跟隨。
未央宮就在眼前,腳底因為水氣變得冰冷,邁也邁不動步子。
沒有淩亂的忙碌,沒有切切的猜疑,看來璧兒確實可以讓靈犀瞑目了。
將那手脫離,我粲然回眸。就這兒吧,再不用往前了。
再難的路,還是我一個人走,既然選擇放出,我就不會再用這根拐杖。
又有些黑意,燈也變得模糊不清。我踉蹌地挪步,卻揮掉任何奔過來的攙扶。
長君是否走了,何時走的,我都不知。因為我將雙眼緊閉,隻為了體會那即將到來的黑暗。
“武兒睡了麼?”我坐在內殿問著。
呼吸聲是那樣的清楚,原來,耳朵也可以代替眼睛。
“回娘娘,睡了。”那奶娘的聲音離我不遠,摸索著,將她拉過。
“本宮睡不著,給本宮講講你的事。本宮記得你是少帝八年跟著本宮的,如今算來也六年多了!”
“嗯,奴婢進宮六年多了!”黑暗之中我能感覺到她的顫抖。
不用怕,如今我已經看不見,又有何好怕?“家裏都好麼?”我又問。
那聲音猶疑著,頓了頓。我發現我可以在心底看見她的淒惶神情是那樣的悲哀痛苦:“進宮時候是靈犀姑娘說能給豐厚的月錢,那時候家裏窮,沒了其他法子隻能如此,奴婢就和家裏的商量進了宮來。”她有些哭意。
是思念吧,孩子、丈夫想舍棄掉是很難的。
“娘娘仁厚,總有賞賜,奴婢想就算此生死在這裏也是值得的。所以把錢都給了家裏的,讓他好好看著兒子。”奶娘的哭聲更大。
我笑了笑:“然後呢?”
“然後他竟用奴婢的錢娶了小妾,還兩個人過上了好日子,買了房子,也買了地。”
又是一個鳩占鵲巢的故事,我笑得更開心。
原來世間男子,不管富貴至頂也好,權勢蔽天也好,貧困潦倒也好,都是如此。隻一刻,就忘記了當年的相伴。
還笑著,卻不想再聽:“下去吧。記得看看武兒。”
她答應著,細細的聲音是裙擺拖動地麵發出。我端坐著,聽著那聲音。
突然開口:“那女人對你的孩子好麼?”
顯然嚇著了她,慌亂地顫抖回答:“後娘哪會有親娘好?”
“哦,下去吧!”我的笑容爬上麵龐。
左手撫摸斷裂的指甲,冰冷、鋒利、破損,卻能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