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月。
陰雨綿綿的小路邊,泥土泛著清香,水塘裏已隱見青綠,不時有鳥雀停下叨啄一番。小路徑自彎彎曲曲地鋪向前方的一片樹林,遠處的群山被霧氣裹得若隱若現,依稀還能見到北飛的雁群成排掠過。如此動靜相宜的美景,在遊曆山川的大家口中定能入律成詩,或是在妙筆生花的畫者筆下水墨丹青。
這裏地處江南最偏僻的一隅,整條小路許多天裏隻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對這樣的景色生出吟詩作畫興趣的人。
這人還趕著一輛馬車。
趕車人看起來三四十歲,臉型瘦削,胡須已有半寸許長,頭發亂如鳥窩,灰油油地隨著迎麵的風時而顫動。身上的布衣也是布滿了灰塵,衣服的肩、袖上淨是剮蹭後留下的缺口,若是在鬧市,此人說自己不是乞丐恐怕是誰也不信的。他屈著左腿,左腳搭著馬車車轅,右腳隨意地懸空著,握著馬鞭子的右手時不時無力地揮動一下,卻從不開口呼喊催促馬兒加速。
這般髒兮兮、懶洋洋的人,與文人墨客的身份顯然相距甚遠。更何況他趕著的是一匹耷拉著腦袋、已經不能算是在跑著的老馬,還拉著一架搖搖晃晃、看起來隨時都有可能散架的馬車。
不過趕車的人倒似乎並未意識到自己破壞了美景,他的眼皮始終耷拉著,像是幾天幾夜未曾歇息過,又像是沉醉於某個能讓他心往神之的事情,比如一隻燒雞,一壺美酒,或是某晚青樓上花枝招展的姑娘......
馬蹄聲“嗒”、“嗒”地響著,馬車跟著疲憊的馬兒搖晃著進了小樹林。陽光透過樹的枝葉灑了下來,趕車人總算是有了察覺,疲憊地睜開了雙眼,“籲”地一聲拉住了韁繩,自言自語道:“這大清早的,林深霧重,忍不住就讓爺有了尿意,你且等著,爺去撒泡尿就回來。”話語又粗又俗,且仿佛是向著同行的唯一夥伴---老馬安頓的。如果有人聽見了,恐怕真會以為此人是個瘋子。
那拉車的老馬卻像是真的懂了他說的是什麼,不但緩住了馬車,還停在了路邊,靜靜地等著那人下車“辦事”。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樹林間突然響起了“啪、啪、啪”三聲掌聲,跟著又有一個厚實的聲音響起:“司徒兄不愧是嚴莊主手下第一號人物,能放下身段扮出這等裝扮來。難怪我等千辛萬苦、日夜搜尋卻始終沒有兄台的蹤跡,若非小弟湊巧是富春縣人,又湊巧猜到司徒兄會選擇這條小徑,定會被司徒兄玩弄於鼓掌之中而不知,我幫今後在江湖上也恐怕要被同道恥笑了。”
這幾句話一出,趕車的漢子還未走遠,卻已是一哆嗦,坐地不起,連呼:“是哪位大爺在林子裏剪徑,小人無銀無糧,賤命一條,也就是這老馬和馬車能值個百十來文,大爺若是能看上,就拿去用吧,隻求留小人一命。”說著,已是帶上了哭腔,顯然被嚇得不輕。
那林中說話之人未料到他會有這出,頓了一下,仍是訕笑著說:“司徒兄已至如此境地,仍是舉重若輕,能做出這等恰如其分的舉動,小弟佩服。隻是仁兄行跡已露,小弟自信並未走眼,還請司徒兄高抬貴手,莫耽誤了小弟及手下弟兄的時間。”話音未落,隻聽“撲”“砰”數聲,馬車四周已落下幾個身穿藍衣,手握樸刀的漢子,這幾人將馬車團團圍住後,並不動手,隻冷冷瞧著車旁的趕車大漢。
趕車大漢越發慌了手腳,坐在地上蹬起了腿,大呼小叫道:“大爺饒命,小人當真不認識您的朋友,小人隻是前麵村子的一個流浪漢啊大爺!”說罷就想往馬車下鑽去,卻被馬車旁邊的一個藍衣漢子舉刀攔住。他“哎呀”一聲,抱頭跪在地上,開始磕起頭來,一邊磕頭一邊不住地喊著“大爺饒命”、“小人不是那個司徒兄”,顯然是害怕已極,顧不得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