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斯林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他的目光望向陳默和lily身後的遠方,眼神空空的,陰鬱得如同重新灰暗起來的天空。陳默雙肘撐在桌子上,手裏握著已經冷掉的咖啡,他看著高斯林身後,餐廳盡頭那塊陽光照進來明亮的地方,已經開始逐漸變得暗淡,像是一扇把陽光慢慢關上的門,他清清嗓子,想要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lily托著腮一直聚精會神地聽著,聽到這裏,她輕聲地問道:“你和蒂姆都去了嗎?”隨後,她剛仿佛意識到什麼似的,捂著嘴連連說道:“哦,十分對不起,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你們的,那個機密,還是什麼的,我要是問錯了請原諒。”
高斯林笑笑,看著lily說道:“jtf2在阿富汗的軍事行動兩年前已經解密了,更何況,我們隻是士兵,你隻能聽到一個曾經參戰者的講述而已,你不用擔心。”
“說到蒂姆,”他話鋒一轉,“他本來是可以不去的,因為蒂姆已經去海外執行過一次任務了,這次是輪不到他的,但是他說他是我的觀察手,沒有他,我就如同沒有了眼睛一樣,他必須和在我一起才能安心。”
“我一直記得,接到任務的那天晚上,”高斯林喃喃自語般地說道,“那天下了一整天的雪,作訓場外的積雪,厚得可以埋進我的靴子,密密的雪花,迎著場外閃著黃暈的燈光,紛紛揚揚地灑下來,凜冽的寒風中,我們站在那裏,像是一根根黑色的鋼鐵柱子,雪片一直不停地落在我們的頭發上,身上,教官在風中喊出的每一個字,都好像敲在我們心上一樣,我一開始是興奮,想著我終於可以走上戰場了,我激動地在大雪中渾身發抖,然後我的心中,忽然積聚出了一種我從未有過的感覺,一種令我無法控製的黑暗,開始在我的心裏慢慢彌漫開來,我站在那裏突然感到自己在風中瑟瑟發抖,那是恐懼,對死亡的恐懼。回到營房,按照指令要給家人寫一封信,其實,就是一封遺囑。我攤開信紙,想了半天,竟然寫不下一個字,我不知道要寫什麼,或者,要寫給誰,這時蒂姆走了進來,他拿出一封信,跟我說這是他第一次執行任務時寫的,我看到他最後寫道:‘爸爸媽媽,如果我這次沒能回來,一定要記得聖誕節的時候,叫上我的兄弟高斯林回家,你們看見了他,就如同看見了我一樣,他,就是你們的兒子’。”
“蒂姆笑著指著信對我說道:‘你得記著,我不管你寫什麼,最後一段一定要按照我的樣子寫,要不我就虧大發了。’我看著他滿不在乎的樣子,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燙了一下似的,隻能傻乎乎地衝著他笑個不停。”
“我們出發之前,我的父親給我打了一個電話,本來不善言辭的他,在電話裏隻是問了我現在怎麼樣,說媽媽他們,我的哥哥和妹妹也很想念我。當我聽到這幾個對我來說已經陌生的單詞時,我忽然意識到,這可能是我和這個世界的最後一通電話了,我與身邊的這個世界的聯係,隻有他們,他們就是我的全部,他們,”他拖長了聲音道,“是我的全部。”
高斯林平靜地說著,好像是在敘述一個別人的故事,從他的口氣裏,似乎聽不到一絲的顫抖,隻是到了最後,他的聲音變得低了一點而已。
這個時候,一個穿著加油站工作服的人走進餐廳東張西望地看著,看到陳默他們就急匆匆地走過來,對lily用法語說了幾句話,lily和他交談了兩句,然後就和那個人就走出了餐廳。
臨走前,lily又轉身對陳默和高斯林說道:“加油站的人說,車已經修好送回來了,我先去結賬,你們等一下。”
高斯林看著陳默,忽然說道:“我能問一下,你是做什麼的?就是工作。”他解釋道。
“哦,我曾經是一個會計師,現在,是一個自由職業者,或者說,是一個作家。”
高斯林點點頭,雖然他的樣子,好像並不太確切地明白一個作家是做什麼的,他笑笑說道:“我原先,就是小的時候,想過當一個廚師。”
陳默笑了起來,帶著不可思議的語氣問道:“你嗎?”
“因為,我喜歡我媽媽做的菜。一家人坐在餐桌邊,聽著父親講著笑話,吃著媽媽拿手的馬賽魚湯,還有美味的腰子餡餅。我和哥哥妹妹爭先恐後地講著我們在學校的事,我們會誇大著每一件有趣的事,去引得大家嗬嗬大笑。那才是我的家,我想。所以我一直覺得,媽媽的食物是有魔力的,是它讓這一切變得有趣而充滿回憶。所以,那時的我,曾經想成為一名有魔力的廚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