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拂過木格花窗上嵌著的明瓦,裹著一層初夏的暖熱。
夏湘聽著胡先生關於“身體發膚,授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的解釋,懨懨地翻開旁邊那本《女誡》,指著上頭一段文字,繼續問道:“先生,那這句又如何解釋呢?”
清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為婦德。
胡先生瞧了眼,又仔細解釋著:“行為優雅閑適,保持貞潔,衣裝整齊,行為有度,懂得廉恥,行動與靜止都有法度,這就是所謂的婦德。”
夏湘指著兩本書,茫然地問道:“有些人,為了供奉父母,拚命賺錢,甚至不惜累垮自己的身子,這些人到底是孝還是不孝呢?”
見胡先生愣在那裏,夏湘繼續問:“有些女子害怕累垮自己,累及身體發膚,卻又無力侍奉雙親。最終,被迫無奈,淪落青/樓,便成了不守婦德之人。這些人到底是孝還是不孝呢?”
老秀才懵了,斷沒想到,一個八歲的孩子竟如此牙尖嘴利。
夏湘見他不言語,便繼續追問:“若婦德與孝道衝突,要遵守孝道還是婦德呢?”
這是個坑!
若說堅守孝道,便是否定了婦德,若說堅守婦德,便是否定了孝道。
明顯,胡先生智商並不高,他沉默半晌,卻尋不出個好的解決方法,為了打破尷尬,他糊弄著擺擺手:“以孝為先,當然要遵守孝道。”
兩日後,夏湘拎著本《女誡》跑到父親案旁,將小胳膊架在桌子上,笑眯眯地說:“父親大人,父親大人,先生教湘兒讀書了。”
父親抬起頭,用手指蘸了些涼茶,輕輕揉了揉緊皺的眉心,笑顏慢慢舒展開來。
他伏在桌上,望著麵前女兒肉乎乎地小臉兒,歡快地問:“讀了什麼書?”
“《女誡》!”夏湘朗聲應著,同時“啪”地一聲將一本女誡扔到桌上,嚇得父親眉心一跳,本能地給那本書騰出一小塊地方來。
夏湘伸出小舌頭,舔了舔圓圓的手指,踮著腳將書頁碾開來,指著上頭關於“婦德”的解釋,十分嚴肅地對父親說:“胡先生說,若家裏窮的飯都吃不上,便可以舍了婦德,去青/樓唱小曲兒。”
“砰”地一聲,父親寬厚的手掌狠狠拍在桌案上,夏湘輕呼了一聲,向後退了幾步,怔怔地望著父親,臉上透著驚恐。
然而,她心中卻暗暗欣喜著,想來,不會需要太多時間,胡先生便會卷鋪蓋辭館,離開夏府了。
父親又揉了揉眉心,方才那一掌激起的些微灰塵還靜靜飄蕩在空氣了。他望著夏湘,盡量讓自己的怒火掩藏在笑容裏:“胡先生錯了,青/樓乃汙穢之所,即便忍饑挨餓,也不能去到那種場所。”
夏湘點點頭,好像似懂非懂。
父親又揉了揉眉頭,淡淡地說道:“明日不用上課了。”
隻有夏湘知道,父親淡淡的語氣裏隱藏了多少熊熊怒火。她暗暗高興著,同時又在默默思考,要如何給自己找個像樣兒的,三觀端正的先生呢?
父親的報複來的如此迅疾,翌日,胡先生便依依不舍,在夏湘看似憐憫的目光中地離開了夏府。
事後,碧巧跑到夏湘跟前,獻寶似的笑道:“小姐,您可知老爺是如何趕走胡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