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不敢說”,意思卻很明確。事實上,他們這些共和國的宿將,當初對大統製實是無比崇敬,雖然大統製的年紀和他們相去無幾。然後隨著時間的流逝,大統製的一些做法越來越讓他們感到無法認同。自從首帥丁亨利叛逃被殺後,這種懷疑的氣氛在宿將中愈來愈濃。現在龍道誠和林一木勢成水火,同樣不能說與大統製昔日的高壓全無幹係。正因為大統製大權獨攬,讓這些人有樣學樣,視大統製之位為己有。
當初,大統製承諾的可是一個人人安居樂業的樂土,可是盡管許多地方都比過去好得太多,但實在和樂土離得太遠。尤其丁亨利死後,軍中已沒有一個絕對的權威,以至於後來天水、昌都兩個軍區都發生了大變故。而國務卿鄭昭都叛逃南方,在五羊城揚旗與大統製分庭抗禮,更讓魏仁圖驚愕莫名。魏仁圖認得鄭昭,還在大統製之前。雖然交情不深,但鄭昭之才,魏仁圖也大為佩服。丁亨利,鄭昭,這一武一文兩人都有絕世之才,但一死一叛,先前他二人與大統製形成的鐵三角分崩離析,魏仁圖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那真如大統製所發公報所宣稱的,都是他們的過錯。
共和國,出了毛病了。
魏仁圖想著。可是這個念頭他根本不敢說出來。盡管致仕已久,但魏仁圖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仍在大統製的耳目監視之下,一旦自己有什麼出格的行為,隻怕死期眨眼就到。因此這些年魏仁圖活得也是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大意。現在大統製不在了,卻是讓他有種終於能夠鬆口氣的感覺。
“方兄,依你之見,如今南北戰局將如何變化?”
魏仁圖說得很輕,方若水默然了一陣,也低聲道:“很難說。”
雖然倭人因為受到了句羅人的攻擊,不得不放棄攻擊南軍後方轉回本土,但南軍的危急尚未過去。北軍固然也因為受到了西原的突襲,昌都軍無法南下增援,但鄧滄瀾與戴誠孝兩人牢牢扼住了大江東西兩道門戶,南軍基本上已無法對北方造成威脅了。本來平定南方已指日可待,可大統製的突然遇刺又使得局勢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如果龍道誠和林一木的爭鬥發展成了內亂,現在的大好局勢便又將毀於一旦。不說別的,要保證鎮守前線的這兩支大軍的後勤,便再無可能。也許,僅僅是轉瞬之間,勝負之勢又將易手。
魏仁圖也沒有說話。好一陣,他道:“方兄,那你覺得,有沒有可能與南方達成和解?”
南方舉起再造共和的大旗,歸根結蒂就是因為大統製解散了議府。這也是鄭昭叛逃的原因,再造共和舉旗時的公告便宣稱大統製違背了共和的信念。可是假如新的大統製恢複議府,這樣南方舉旗的理由便不複存在,這場無謂而曠日持久的戰事也將得以結束。但這一回方若水卻想都沒想便道:“不太可能。”
“噢,何以見得?”
方若水歎了口氣,低聲道:“魏兄,你致仕已久,已不知如今不是我們那時了。權力,是一杯讓人上癮的毒酒,戒都戒不掉。”
魏仁圖怔了怔,也歎了口氣。與方若水不同,魏仁圖對權力向來並不如何貪戀,所以共和國成立後,他就以身殘為理由要求致仕,方若水卻仍然在職位上做到現在。自然,現在的方若水也是看透了,不再如何迷戀權勢,所以他上一回婉拒了大統製的起用之邀,可旁人肯定不那麼想,否則萬裏雲也不會一當上昌都軍區長便策劃著自立。
兩人在車中相對而坐,心中都是說不出的沉重。他二人都是共和國的開國名將,都曾經對共和國有過無限美好的想像,可如今,卻覺得這個想像如同一個水麵的浮漚,雖然可以五光十色,誘人之極,卻又如此脆弱而不切實際。
車子漸近西門,正當要駛出門時,忽然停下了。魏仁圖不知出了什麼事,撩開車簾道:“怎麼了?”
車夫正和一個門丁說著什麼,聽了轉過頭來道:“上將軍,是檢查。”
“檢查?”
這時那門丁見車夫說什麼“上將軍”,車簾撩起,車中坐著的果然是魏方兩位上將軍,嚇了一大跳,上前行了一禮道:“兩位上將軍,我等奉命嚴查進出之人,上將軍是要出城麼?”
魏仁圖道:“是啊,出城散散心。”
“上將軍請便。”
作為國都,霧雲城向來繁華,即使南北的戰事已持續了幾年,仍然未見蕭條,還從來沒有過要查驗進出之人。等出了西門,他看了看方若水,小聲道:“是龍道誠下的令吧?”
方若水點了點頭:“龍道誠出手也夠狠的。”
不言而喻,這肯定是龍道誠所下的命令。昌都軍的影子還沒出現,衛戍已然如臨大敵,看來龍道誠也已下了不惜一戰的決心。他們和龍道誠雖然分屬文武,但相識已久,深知此人雷厲風行,心中更增了一分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