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幕落下了,台上的諸人都鬆了口氣。這台晚會終於圓滿結束了,前台,申公北正與一個女司儀在聲情並茂地朗誦著,接下來便是所有人登台謝幕。一些雜役趁這時候把台上的桌椅器具搬下去,讓人們立好。鄭司楚放下笛子,心中卻也有種迷惘。
如果真的天下大同,其樂融融,那該有多好。
他想著。這時先前那些藝人也都開始站位排隊。鄭司楚見其中七八個人全都打扮得盔歪甲斜,臉上也畫得亂七八糟,定然就是那些南軍戰俘了。他想看看扮自己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可那些人一個個都扮得獐頭鼠目,實在看不出誰是誰,隻有扮餘成功的鐵頭老生因為光著個膀子,一眼就能看清。
“你的笛子吹得真好。”
耳邊忽然傳來鄧小姐的聲音。鄭司楚一怔,扭頭看去,卻見鄧小姐立在自己身邊,一雙妙目正看著自己。他張了張嘴,邊上阿震道:“鄧小姐,他叫嚴青楊,是個啞巴。”
鄧小姐眨了下眼,微微一笑道:“對不住。”頓了頓,又低聲道:“你叫嚴青楊麼?我叫阿容。”
這時候,鄭司楚實是恨死了自己這個啞巴的身份了。不知為什麼,他覺得鄧小姐的聲音有點顫抖,難道是因為覺得自己的笛技高明到讓她亦為之注目麼?他實在很想不顧一切就去和鄧小姐說話,到底還是把這衝動壓到了心底。
鄧小姐主動對人說話,那些年輕樂師全都急不可耐,都來趁這難得的機會和鄧小姐搭話。鄧小姐倒是平易近人,微笑著一個個說著。坐著時她在鄭司楚身邊,隻是謝幕時因為她的身份,鄧小姐要走到最正中去。看著她的背影,鄭司楚心底隻是說不出的難受。
謝完幕,接下來便是散場。廣場上人山人海,一散場,更是亂成一片。陸明夷本來帶著齊亮諸人在暗中守候,見到這場景,不由廢然長歎。先前鄧小姐要登台,士卒將林先生一群人圍得水泄不通,陸明夷就幾乎要吐血。這般一來,雖然明知林先生一群人有內奸在,他怎麼還能動手?等到了散場,亂成這樣,想找到刺客更是絕無可能。
這一場大功,看來是不可能立下了。他看了一眼齊亮,小聲道:“阿亮,走吧。”
鄭司楚趁著這一陣混亂,脫下了樂師的衣服,夾在人流中離去。人群中,他回過頭想看一看鄧小姐,可是人擠人,人挨人,哪裏還看得到。
在混亂中,鄭司楚出了城,江邊父親安排的接應早已到了。聽得裘一鳴沒來,鄭司楚不禁黯然。裘一鳴現在還沒來,定然已經殉職。這一次雖然算是凱旋而歸,可是他心裏還是不好受。
這座城池現在是如此的祥和,可是,一場血戰馬上就要到來了,他的心底有種說不出的空虛,也說不出的悲哀。再造共和,這個詞聽來如此順理成章,可自己的任務就是要打破這場太平盛世的迷夢,將那些方才在台下大聲叫好的民眾拖入血海。這樣是對的麼?那麼多的犧牲,換來的隻是更多的傷亡麼?
我叫鄭司楚,阿容。
他默默地想著,仿佛要把這句話傳到那個少女耳邊,自己心頭也像把什麼失落在了這座城裏。鄭司楚自然也不會知道,幾乎同時,鄧小姐心中也在默默地對自己說著。
你究竟是什麼人?
鄧小姐此時已經可以肯定,這個嚴青楊就是當初那施正,因為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分明不是第一次見麵的眼神。這個人眼中總有一種說不出的高傲,可這種高傲卻讓她怦然心動。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這細作有這等觀感,可怎麼也無法忘卻。
在台上時的那麼一瞬間,鄧小姐曾經有過不顧一切,當場揭破他的心思。因為她知道,這個人中計回去,幾乎肯定會死在接下來的敗仗中。自己若真個揭破了他,雖然實是救了他,可父親的大計也要毀了,她仍是做不到。可是,對這個膽大包天,又曾救過自己的細作,她又有種無法按捺的好奇心,因此還把自己的名字告訴給他。隻是,卻不知道他到底叫什麼。施正,嚴青楊,都肯定不是他的真名。
這個人到底是誰?他到底有多大?到底是怎樣一副真麵目?也許,自己是永遠不會得知了,那麼好自為之吧。她想著。鄧小姐雖然很想知道他究竟是誰,但又希望更快地忘掉,省得將來得知他的死訊時會莫名其妙地傷心。將來的日子還長,這個神秘的人,就讓他成為自己心中一個永遠的秘密。
共和二十四年,在這一個看似祥和,卻暗藏激流的一夜中來到了。南北兩邊都明白,幾個月來暫時的和平馬上就要被打破,烽火也即將燃遍大江兩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