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鄭昭,宣鳴雷正色躬身施了一禮道:“鄭國務卿……”
鄭昭扶住他道:“宣將軍,不必了。”
兩人對視著。黑暗中,這兩個人的目光都仿佛閃電一般閃爍。他們兩個人明明應該並不認識,但在鄭司楚眼裏,卻覺得他們好像早就相識一般。半晌,鄭昭的嘴唇略略一動,微笑道:“宣將軍,你都已準備好了吧?”
宣鳴雷抬起頭,也突然笑了起來:“鄭公果然。我已將一切安排妥當,今晚就乘螺舟過江。”
鄭司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剛才他還對宣鳴雷疑慮重重,但父親似乎已然對他堅信不疑了,而宣鳴雷也似乎完全相信鄭昭已經信任了他。在鄭司楚心目中,原本最好的打算隻是宣鳴雷能網開一麵,但宣鳴雷現在這麼做卻已屬反叛,是放棄了一切。他為什麼會這麼做?他與鄭家並非世交,與鄭司楚也沒什麼大交情,到底是什麼讓他能這麼做?
宣鳴雷已在與鄭昭商議著渡江的細節。人分百種,一艘螺舟上下共有二十餘人,讓這些人全都齊心跟著宣鳴雷反叛那自然不現實。宣鳴雷說他這艘潛虯號上隻有五個人他可以完全相信,因此也隻對這五人說過。因為螺舟隊的紀律極其嚴明,就算放大假也隻能放一半,這樣一來舟上還有六個人不甚可靠,上船前必須先解決了。鄭司楚聽他說得詳詳細細,顯然謀劃已久,更覺得有點異樣。
宣鳴雷難道早有預謀麼?他明明是共和軍螺舟隊的舟督,有著大好前程,為什麼會毫不猶豫地將這些拋於腦後?而父親向來不是個輕信的人,有時候鄭司楚覺得父親似乎對自己這個兒子都不是完全開誠布公,可現在他對宣鳴雷卻似乎毫無保留,完全信任,這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
“司楚。”
鄭夫人的聲音響了起來,鄭司楚扭過頭,低聲道:“母親。”
“來,我們去那邊坐坐吧。”
父親議事時,向來不喜旁人打擾。現在他和宣鳴雷正在商議著渡江的事,對一邊的妻子兒子已毫不關注。鄭司楚跟著母親走到一邊,仍然看著正竊竊私語和父親商議著的宣鳴雷,心裏有種異樣的感覺。
即使是父親,對於他來說總有點莫測高深。宣鳴雷這人乍一看性子很直,但現在看起來,卻也高深莫測,與當初所得的印像全然不同。也許,看透一個人真是那麼難?
他正想著,卻聽宣鳴雷道:“好,就這麼辦。鄭公,事不宜遲,馬上出發。”
這些天來,鄭昭嘴角第一次浮起了一絲笑意。本以為已是走投無路,但冥冥中上天卻似乎在眷顧著自己,居然憑空掉下宣鳴雷這個救星。但假如司楚不曾下這個絕後計,宣鳴雷肯定亦下不了這個決心。
真是天意。他不由看了看那邊的鄭司楚一眼。宣鳴雷見他在看鄭司楚,隻道鄭昭是在擔心兒子,低聲道:“鄭公,令郎英姿勃發,膽大心細,真是今世良材啊。”
鄭昭笑了笑:“宣先生何嚐不是?,對了,那件事請宣先生不要忘了。”
宣鳴雷亦是笑了笑,又點了點頭道:“鳴雷省得。”
鄭昭這才走到鄭夫人跟前,低聲道:“小薇,走吧,我們過江去。”
這些天來,他一直憂心忡忡,直至絕望,但此時說來,聲音中卻已有著掩飾不住的欣慰。鄭夫人知道丈夫的養氣功夫算得上當世數一數二,向來聲色不動,但現在也如此欣慰,看來這一次當真能夠逃出生天了。她站了起來,也微笑著對鄭司楚道:“司楚,走吧。”
雖然天色已晚,但鄭昭還是很小心,讓鄭司楚先出去看看。左橋號的夥計們因為明天要出發,早早就休息了,大堂裏空無一人。鄭司楚開了小門,宣鳴雷的車正停在門口,他讓父母先進了車,自己去不進去。宣鳴雷走在最後,見鄭司楚沒上車,低聲道:“怎麼不上去?”
鄭司楚道:“我來趕車。”
宣鳴雷心中雪亮,明白鄭司楚實是並沒有完全信任自己,生怕自己趕著著跑到共和軍營裏去。他淡淡一笑,心道:“你這家夥,將我逼得走投無路,還不相信我。”
如果沒有鄭司楚這檔事,也許自己還能保留住那個大秘密。但鄭司楚來見自己後,不管是把他一家送上去,還是放走,自己都要麵臨絕境了。他倒也不多說,解下韁繩遞給鄭司楚道:“好吧,你來趕。”
鄭司楚在軍中好幾年,騎術極精,馭車術也很不錯。宣鳴雷見他手腕一抖,那兩匹駕車的馬便應手小跑起來,比自己駕得還要平穩,倒也有點佩服。兩人擠在前座,大車不緊不慢地向南而去。此時天色已晚,周圍漆黑一片,路人行人已少。前麵有個拐角,那邊傳來一陣人語之聲,鄭司楚見這兒尚已無旁人,過去了便不好問,便低低如耳語般道:“宣兄,我想問你件事。”
宣鳴雷本來坐在位子上若有所思,聽得鄭司楚的聲音,他也低聲道:“請說。”
“你為何要如此幫我一家?”